我们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一个人。

比如走在清晨的街道上，或是看见春天枝头的叶子，窗外空白的蓝天，又或是一个人站在厨房里，咔咔的切着刚刚择好的芹菜。

忽然之间，就想起了爷爷。

想起他给我做饭的样子，想起他等我放学的样子，想起他艰苦平凡的人生……

我爷爷出生在1938年。

虽然是辽宁阜新的一个小小农村，但当时家里不穷，甚至生活条件还很好。

爷爷是长子，下面有5个弟妹。他一直念到小学毕业。

那时候的农村，能识字写字都是了不起的事。爷爷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就连我这个大学生都自愧不如。

原本应该是家里最受器重的男孩子，可惜太爷爷迷信。有个算卦先生说我爷爷白养，以后借不上光，不养爹娘。太爷爷就信了，把他送离了身边。

爷爷心里是委屈的，可也别无他法。

17岁那年，干脆背井离乡来了关内，投奔住在吉林那金镇的一个远房舅舅。从此，再没回过老家。

这些遥远的往事，爷爷从来不提，都是奶奶讲的。

我听了，觉得又可悲又可笑。

算命的意义何在呢？明明是自家最优秀的儿子，一句胡话就给逼走了。而算命的又该说自己算准了吧。

爷爷刚到吉林那金的时候，在新农村生产队看驴。

有能力的人，是藏不住的。

队里发现爷爷有文化，让他做会计记账，给领导写稿子，样样都行。

奶奶是吉林那金本地人。家里七个孩子，她最小。

奶奶家是真的穷。两个姐姐从小就过继给别人家当童养媳，奶奶出生后家里养不起把她卖给别人家，换了20斤小米。奶奶的四哥也被卖了，换了头驴。后来还是奶奶的二姐回家发现弟弟妹妹都没了，又把他们都要了回来。

奶奶只读了两年书，后来实在交不起2块钱的学费，退学回家干活了。

1962年，奶奶19岁。

她二姐从瓦房店回来，准备带她去那边找工作嫁人。偏巧我爷爷托的媒人上门提亲了。

那时的农村，没什么自由恋爱。爷爷年纪到了，就找了媒人帮他说亲事。

当时正是爷爷的高光时刻，有文化，队里又重用，前途一片光明。奶奶家哪有不同意的。

就这么，爷爷奶奶结婚了。

小时候，听奶奶讲她和爷爷结婚的事。

我问她，那你爱不爱爷爷？

奶奶就掐我脸，说我小流氓，脑子都是不正经的东西。

可是，我看她脸上羞赧的红晕，嘴角上扬的甜蜜，就知道她是爱的。

其实爱与婚姻并不一定要分谁先谁后。以爱情开始的婚姻，有时更经不起生活的考验。因为爱会提高期待未来的阈值。

反倒两个起步只为生活的人，每走近一点，都会收获有关爱的惊喜。

前者是往蜜罐子里掺水，后者是往空罐子里加蜜。最终，哪一个更甜还说不定。

婚后，我大姑，大爷，二姑相继出世。日子平稳而快乐。

然而，我二姑出生那年，已经是1968年了。

时代浪潮正在悄然袭来。

说件可笑的事吧。

当年太爷爷把爷爷送出家门，不闻不问。可身为富农的身份，却跨过遥远的距离，依然波及到爷爷身上。

爷爷工作没了，工分也挣不到了。白天游街，晚上检讨。

一天傍晚，奶奶下地回来，看见爷爷提早被放回来了。

他一个人蹲在地上抽旱烟。奶奶和他说话，他也不理人。

后来，他忽然冒出一句，我不想活了，活着太难了。三个孩子以后就靠你了。

说完就站起来往外走。奶奶心里咯噔一下，忙站起来拉住他，说，你干啥？是老爷儿们就别说这种话！

奶奶领教过真正的穷困。一个被爹妈拿自己换20斤大米的人，什么苦没吃过。

她抱住爷爷说，以前我一天只喝糊糊，还要下地干活苦不苦？那时候我要是寻死了，哪还能知道现在能嫁给你。

爷爷说，嫁给我也没好到哪儿去。

奶奶说，咋没好呢？好歹吃苦的时候有个伴儿了。

我爷爷绷不住了，回身抱住奶奶，一起放声痛哭。

同甘是爱情的外衣，共苦是婚姻的真谛。

爷爷和奶奶就这样苦中作伴，熬过了狂热的年代。

71年，我爸出生。73年，生下我小姑。至此，七口之家全都到齐了。

到了76年，终于迎来曙光，我们家也不再受歧视。日子逐渐好过起来。

家里的土房子经不起风雨了，也挤不下这么一大家子人。

爷爷计划着盖个新房子。全家齐上阵。

这一段是二姑讲给我听的。当时她8岁，和我抱怨小小年纪就要挑水，和泥，累得要死要活。

可是吧，累是有许多种的。

像奶奶小时候那样的累，是绝望的累。而像我二姑这样累的，却是幸福的累。

因为每个人都亲眼看着美好的日子在一点点盖起来。

吉林那金四季干旱，春天沙尘暴，冬天西北风。

爷爷说，要盖就盖个结实的。所以他盖了一座石头房子，墙体就有80公分厚。

那房子真结实，风吹日晒，屹立不倒。直到现在，我爸仍安好地住着。

它是我爷爷的杰作。

80年代，家里叔伯相继成家。

只有我小姑一直读书。92年，考上了大学。一时间成了全村的骄傲。

都说八九十年代是日新月异的年代，但对东北的小村子来说，时间依然慢吞吞的。岁月是夏日午后的阳光，松缓悠长。

我们家的第三代都已陆续来到这个世界，可村子还是老样子，没改变。

我是1993年出生的。

我爸作为老儿子，只有他还和爷爷奶奶住一起。

那时候，大城市孩子都开始接触电脑了。而我们家，连电视都还没有。

爷爷总是试图拉住我，学写毛笔字，打算盘。

可那金有太多的阳光了吧，把我晒成向日葵一样的性格。从小就喜欢在村里疯跑，天不黑，绝不回家。

每到吃晚饭的时候，爷爷就满村子找我。夕阳西下，彩霞满天，我们一老一小，叽叽喳喳地往回去。

他数落我太野了，不像个姑娘家。

我说他，啰啰嗦嗦太婆妈。

回想起来，我们家应该是99年才买了电视。看的第一部连续剧就是《康熙微服私访记》。

一家人坐在炕上，瓜子花生摆一桌，带着一点点乡土味儿的仪式感。

关电视的时候，爷爷时常笑呵呵地冒出一句，咱也是有彩电的人家了。

其实，我明白现在的人为什么总是怀念过去。

那时候明明很穷，但很幸福。不是什么时光滤镜，心理作用。而是身处从前那个低欲望的社会，一点点的提升，都会感到满足与快乐。

然而生活没有永远的一帆风顺，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起风浪。

小姑考上大学，应该是我家最有出息的。大学毕业，分配到白城棉纺厂当工人，算是跃出了农门。

不久就处了一个对象，叫曹有亮。

2001年，她带回来见家人。结果，全家人一致反对。

因为曹有亮离过婚，有一子，进门就一副自诩城里人，瞧不上我们一家的模样。

我奶奶说他，凶得像个杀人犯一样。

可小姑半点听不进。有人说她鬼迷心窍，有人说她看上了曹有亮有钱。

那时的曹有亮有点权，有套房，还开着一辆破摩托。

总之，小姑任性的嫁了。然后就成了我家最大的麻烦。

曹有亮这个人，性格极度不好。逢年过节空手来了，还要大吃大喝。平时在家里，经常和我小姑打架。

他下手没轻重，拽着小姑的头发往墙上撞。

小姑挨打了就跑回娘家躲几天，有一次回家竟然发现流产了。

她刚怀上，孩子就被打掉了。

那时候，法律上离婚很方便。可舆论上，女人受不起。

没办法，自己挑的男人，小姑只能忍。

时间转进2003年，当全国都在为非典担惊受怕的时候，我们的小村子，却在为干旱发愁。

整整一个夏天都没下几滴雨。到了秋天，庄稼绝收。妈妈把家里猪都卖了，勉强度日。

爷爷把地里那些枯死的庄稼秆子割下来，一捆捆的背回家，烧了一冬天，只为省下一点煤炭钱。

我爸就在那一年开始不种地了。养了驴，养了羊。

爷爷也不想种地了。

他再不想把辛苦一年的血汗割下来当柴烧了。他收拾好东西，到不远的白城去打工了。

是村里人介绍他去的。在废品厂看大门，包吃包住，一个月350。

我从小跟着他长大，拉着他，不让他走。

爷爷说，傻孩子，爷爷是给你打前站。你小学都要毕业了，好好学习，将来到城里读中学。爷爷在那边等你。

我就是从那时起，开始用功读书了。

因为第一次那么明显的感觉到爷爷对我的期望。那时在农村，别说是女孩了，就算男孩，家里也没几个愿意让读书的。

但我爷爷不一样，但凡孩子能读书的，他就想尽办法也要供他读下去。

比如我小姑。比如我。

2006年，我考进了白城的行知中学。

第一次住校，肯定会想家。多亏爷爷也在城里打工。每个周末，他都会骑着自行车来看我，还带着我最爱的零食。

一同从农村考上来的同学，全都羡慕我。

有一次，爷爷来看我，在操场边上等我下课，偏巧赶上我们跑操。等跑完步回来，我跟着同学嘻嘻哈哈地回了教室，就把爷爷给忘了。

上课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我这才想起爷爷还在等我。等下了课，我飞快地跑下楼。

看见爷爷依然站在操场边上，傻傻地等着。头发，衣服全都打湿了。

我跑过去说，你怎么不找个地方躲躲雨啊？

爷爷笑呵呵地说，我不是怕换了地方，你找不到我嘛。

他把一大袋子好吃的放在我手里，说，快回去吧。下雨出来也不带个伞，别再淋感冒了。

有时就是这样，被宠爱的孩子，不善于表达感动。对感情的体会，也总是要晚半拍。

那天我回了寝室，把好吃的放进柜子，心里才突然难过了起来。

想起自己害爷爷淋了一节课的雨，都没说句对不起。

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那一年，爷爷68岁了。

城市人早该退休的年纪，他还在外打工，只为了家人活得更好。而我能回报爷爷的，就只有好好读书了。

初中，高中，成绩一直是年级组前15以内。

爷爷带我去厂里的时候，总是自豪地和工友说，我这个大孙女，学习可好了，将来肯定是考大学的料。

而我，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成为家族里第二个大学生。

如今的我，时常会思考一个问题。对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来说，读大学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一个贫穷的家庭，将孩子全力推出农村，其实孩子很难回报家庭的。

当全社会都在抨击凤凰男凤凰女的时候，却忽略了更大的一个问题。绝大部分人都成不了凤凰，更谈不上反哺家人。

而像我小姑那样心智不够成熟的人，可能还会在外面迷失了自己，给家人带来伤害。

是的，很可怕的伤害，以至于我终生都不愿原谅她。

时间退回到07年。

由于小姑不断忍让，曹有亮越发变态。家暴从殴打变成拿锥子扎，拿皮带抽她前胸。

我小姑终于受不了，要和他离婚。

曹有亮却坚决不同意。我爷爷正在白城，帮她找律师，打官司，最终净身出户，离了婚。

只拿回一辆自行车。

离婚后，曹有亮怀恨在心，找到爷爷打工的废品厂，扬言要找人杀我全家。

那时我们以为他只是嘴上恐吓。却不想那年冬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村里人。

他们一见到我就说，你快点回去，你家出事了，你爸让人家砍了！

我当时都要吓疯了，一路跑回去。

屋子里都是人，我爸妈不在。奶奶在屋里哭，我家墙上喷溅着刺目的鲜红。我爸的外套就扔在地上，让血浸透了。

后来我才知道，曹有亮带着人来报复。

奶奶和奶妈出去串门了。只有爸爸在喂羊。

他们把我爸打了。曹有亮发起疯，拿刀要砍我爸的脑袋，我爸用右手一挡，中指和食指都被砍断了一截。

其他人看闹大了都跑了，还是邻居帮忙叫的警察和救护车。

我爸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胳膊断了，吊着绷带。两根手指打了钢针。

他坐在炕沿上默默地掉眼泪，爷爷坐在一旁直叹气。

我心疼得要死。说，爸，你别哭，你别哭了。

可自己却早已泪流满面。这件事，我现在想起来都会掉眼泪。

窝囊吗？真窝囊。但我们也只能认了。

没办法，这才是底层百姓，最真实的生活。没有反转，更没有反杀。

当时农村的社会环境和法律环境都不比现在。

这个案子后来被搁置了，最终不了了之。

奶奶后来跟我说，爷爷不想我爸知道，每天睡觉都会悄悄哭。

他为了小姑离婚的事操透了心，却不想连累了忠厚老实的老儿子。

而我的小姑，刚好去了大连打工，躲过了一劫。

2008年，爷爷70岁。工厂辞退了他。

他其实还想再干下去的，可是厂里不想，也不敢用他了。

毕竟这个年纪，健康风险太高了。

我2012年，考去长春上大学，开启了自己的人生。

16年大学毕业，去了北京。  东北的机会太少了，但凡有点想法，都会出去闯一闯。

17年3月，爷爷腿静脉曲张很严重，到白城的解放军三二一医院做手术。

我爸在电话里和我说的，叫我不要担心，手术不难。

可我还是连夜买了站票赶回去。

下了火车，已是凌晨4.30了。我在车站附近的KFC买了汉堡鸡腿去看爷爷。

虽然网上总说是什么垃圾食品，可爷爷还从来没有吃过。

爷爷看见我突然出现，又惊又喜。

我给他拿汉堡，他一直问我贵不贵，这个东西要多少钱？

忽然之间，就好难过。

小时候，常想等自己长大了，赚钱了，一定要好好孝顺爷爷奶奶。

可是现在，爷爷都要80岁了，我还在北京茫然的飘着。

我曾是他最骄傲的大孙女。可现在，他病了，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那天临走的时候，我给爷爷500块钱。

爷爷怎么说都不要。

他说，我要什么钱呀？儿子孙子一把，一家给点，我都花不完。反倒是你，一个人在外面，爷爷不放心啊。

那天从医院出来，站在刺骨的寒风里，眼泪狂飙。

我在北京的工作一直不太顺利。

我甚至还去送过快递。累是累了点，但工资挣得高。

然后一边上班，一边备考老家的事业编。

那段艰难的日子里，我一直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因为我谈了一个对我还挺好的男朋友。

是群租房里的室友。和他一来二去，有了感情。他老家也在吉林，我以为我们会有个很甜的未来。

可是爷爷打破了这一切。

是17年10月，爷爷跟着表姐来北京玩。他来看我时，我还没下班。他在我的出租屋等我。

我的男朋友招待了他，我以为爷爷会喜欢他的。却没想到那天晚上爷爷让我和男朋友分手。

群租房的房间都差不多，他走错了房间，推开了男朋友的房门，然后男朋友正在打电话，叫别人宝贝。

就是这么巧。我不在家的日子，其实男朋友和别人打得火热。甚至我爷爷来了，他也没忘了哄他的宝贝。

爷爷带着表姐夫揍了他一顿，我一下子就哭了。

有爷爷撑腰，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18年春节，我给爷爷奶奶买了帽子。爷爷是藏青的，奶奶是红色的。

只是爷爷的那顶有点小了。

但是爷爷可高兴了，天天戴着，还说怪他自己头太大，脸太长。

他走到哪儿都和人说，大孙女孝顺，挣钱了，也惦记着他们。

那年，爷爷80岁了。他远在辽宁老家的弟弟，带着一大家人，过来给贺寿。

真是稀客了。

他们应该是我不在家的这几年联系上的，我叫他老爷爷。我爷爷埋了一辈子的心结，算是解开了。

只是相聚的时候，全是欢笑，分别的时候，都是眼泪。老爷爷临走的那天，两位老人家抱了又抱。

大家不说，心里都懂的。

这个年纪，一别也许就要难见了。

我19年回了老家，然后一切顺利起来。

年底和男朋友一见钟情，21年考上事业编。

3月结了婚，就此定居长春。

爷爷还是老样子，逢人就夸，大孙女最有出息，在省会捧上铁饭碗。

说起来，我家人丁不旺。可能东北人，真的不爱生。

我爷爷只有一个孙子，就是我大爷的儿子，我堂哥。

我堂哥学历不高，但是蛮能干的。结婚也早。36岁那年，他已经有两个孩子。

夏天的时候，堂哥要去扎旗打工。结果公司体检，却查出了肺癌。

人老了，最听不得儿孙受罪。我爷爷一下子有些撑不住。

他想不通了，一辈子勤勤恳恳，诚实本分，为什么还要欺负他。

奶奶说，爷爷整夜睡不着，哇哇大哭，手啪啪地拍炕，骂老天爷不开眼。

结果8月底，爷爷的胃疼得受不了。去医院检查，竟然胃和食道都癌变了。直接就是晚期。

医生说，回家静养吧。

83岁了，上了手术台，怕就下不来了。我知道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凝住了。

单位里曾有一位前辈，吐槽他这辈子几经大起大落，很羡慕普通人平凡的一生。

我说他，那你是不懂普通人哦。懂了，就不会羡慕。

他笑我，说我年纪轻轻说老人话，还问我普通人什么样。

我告诉他，普通人的一生，没有“大起”，只有平和落。

就像我爸，20多年过去了，至今仍然住在爷爷盖的石头房子里，放着他的羊。就像我爷爷，辛苦一生，快要80了，才尝到人生第一口汉堡。

李宗盛的《山丘》唱哭多少人，却不是唱给他们的。

因为他们的人生里，就没有峰顶，只有平路和大大小小的坑。他们最光耀的事，就是我，在省会考上一个不起眼的事业编。

那位前辈听完，一时间说不出话。

那时正是疫情吃紧的时候，我只能遥远地关心着爷爷。

妈妈在电话里和我说，爷爷吃不了硬的东西了。我就在网上，给他买蛋糕和牛奶。

直到有一天，妈妈和我说，别买了。

我说，怎么了，能吃别的了？

我妈说，你爷爷什么都吃不下了。

我握住电话，疯狂地掉眼泪。

直到十一，我才有机会回家的。

那时爷爷已经走不了路了，瘦骨嶙峋躺在炕上，瘦脱了相。

他看到我的时候，勉强挤出一句，我大孙女回来了。

他还破天荒地吃了一个饺子。

是的，一个。

那是爷爷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颤巍巍的生命，弥满温暖的光。

爷爷最终没能熬过十月。23号，我妈打来电话说，你快回来。

远在他乡的人，最怕家里打来电话说，你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因为你知道听到这句话，大抵是要经历离别了。

而让我绝望的是，那时候因为疫情，我却回不去。

说起来，挺奇怪。

我心里特别平静，甚至都没有哭。

可能是心里有了准备吧，预感到这一天，迟早都会来。

也可能因为我回不去，送不了爷爷最后一程，我就在心里认定，只要我没有亲眼看着他入土，那他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要说我在自欺欺人，那就是吧。

直到一个星期后，我在厨房切芹菜的时候，莫名地就想起了爷爷。

想起我从今以后，再也看不见他疼爱的笑容，再见听不见他夸大孙女最有出息，再也拉不到那双粗糙又温暖的大手了。

我突然捂住脸，放声痛哭。

那一刻，我才不得不对自己承认，我没有爷爷了。

我再回家，已经是22年春节。

给爷爷烧纸的时候，没人敢提堂哥。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堂哥也快坚持不住了。

除夕，年夜饭做好的时候，我妈叫我去喊奶奶吃饭。

我推门进去，就看到她背对着我在看爷爷的照片。

她听到我叫她，连忙收起照片，快速擦掉眼泪，应了声，来了。

我装作没看见，转身先出来。

有些悲伤，不需要别人去安慰，只能靠自己去接受，去平复。去生生把心里的伤口缝起来，留一块不按就不会痛的疤。

奶奶是这样。

我也是这样。

现在疫情全面放开了，我一有空就回去看奶奶，给她买好吃的，带她体检，还计划春天陪她去旅行。

奶奶还有周围的邻居，都说我太宠老人家了。

只有我知道，我是想把还没来得及给爷爷的那份爱，加倍给奶奶。

爷爷，你在天上放心啊。

我也不会天天都想你的。因为我知道，耳畔的风，山间的水，都是你在陪着我。

错过真实故事的点这里：女朋友是上海姑娘，我是知名副总裁，不敢告诉她我家在香港的大瓜。

PS小浅说：下图是爷爷奶奶的合照，祝爷爷在天堂安好，祝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