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際經濟新的規則領域，美國繼續尋求自由，但在傳統的自由貿易領域，美國的立場已經改變。

2月1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王毅在慕尼黑安全峯會上講了這樣一句話：“美國自己站到了它倡導的自由貿易對立面，這是一個歷史的諷刺。”

在筆者看來，特朗普和拜登兩屆政府放棄自由貿易政策的事實已爲全世界所公認。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很長一段時間裏，美國兩黨對自由貿易有共識。美國推動了多邊貿易體制發展的事實，全世界有目共睹。但從小布什政府後，美國兩黨對自由貿易的興趣在減弱。美國產業工人階級對自由貿易的不滿影響美國兩黨對外貿易政策的轉向。2016年美國總統選舉是美國兩黨放棄自由貿易政策的標誌。特朗普上臺後赤裸裸地搞貿易保護主義是美國放棄自由貿易政策的標誌，曾任美國國務卿的希拉里曾經爲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奔走而轉向反對，反映了民主黨也放棄了自由貿易政策。美國兩黨的政客再也不敢高舉自由貿易的大旗，這爲拜登競選總統和上臺執政實施對外貿易政策埋下了伏筆。

美國兩黨對外貿易政策的轉變來自於美國產業工人對全球化的不滿。2016年特朗普意外當選總統，從一個側面說明了美國社會忽視全球化輸家帶來的結果。衆多的經濟學家認爲，自由貿易協定會產生贏家和輸家。全球化的受益者沒有發出得到好處的聲音，而全球化的受損者表達了強烈的不滿。美國經濟政策研究所是一個爲美國工人利益而呼籲的智庫，許多反全球化的依據一般都來自該研究所的研究成果。特朗普在競選中告訴選民，自由世界對美國人來說是一筆不公平的交易。

2016年美國政治學家賈斯汀•蓋斯特出版《新少數：移民和不平等時代白人工人階級的政治》一書。作者認爲，對激進右翼的支持增加，歸因於白人工人階級選民的流離失所感，他們曾經佔據了社會中心的地位，但現在被迫向社會邊緣漂移。該書把特朗普當選與白人工人階級聯繫起來。希拉里輸掉競選的一個原因是忽視了白人工人階級。特朗普與白人工人階級的關係至今還是美國政治的一個熱點問題，該問題將成爲考量2024年美國大選的一個觀察點。

美國媒體的一篇評論認爲，在過去40年，美國經濟把藍領白人男性甩在了煤塊上，削減了他們的薪水。貶低了他們最擅長的工作類型，關閉了他們的工廠、礦山和商店。新的產業在他們不居住的城市萌芽。他們並不是唯一感到被迅速全球化經濟拋棄的人，但他們在面對全球化時產生了明顯強烈的悲觀情緒。他們的挫敗感幫助特朗普當選，特朗普是現代第一位直接毫不留情地表達經濟和文化恐懼的總統。這是美國的“脫歐”時刻，是白人工人的反抗。

拜登政府的行政團隊在迎合民粹主義。以美國民粹主義爲主題的《民粹主義的說服力》一書作者邁克爾•卡欽認爲，民粹主義是一種與精英主義相對立的價值觀，基本精神是以維護平民的利益爲由而反對權威。2016年特朗普成功當選證明，整個西方社會瀰漫的民粹主義是一支不可小覷的政治影響力。從拜登從政的經歷看，他曾經是一個自由貿易的支持者。作爲一名參議員，他在1993年投票支持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並在2000年投票支持與中國建立永久性正常貿易關係。而現在拜登和他的團隊很明白在對外貿易政策中應放棄什麼。

拜登政府對外貿易政策的原則是以工人爲中心。從美國二次世界大戰後的自由貿易經驗看，倡導保護工人的貿易政策就是保護主義的託詞。美國在科技領域的絕對優勢地位，決定了與其他絕大多數國家實施自由貿易的進程中，美國必然要犧牲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工人羣體。保護工人的貿易政策決定了拜登政府不敢去觸碰是否重新加入TPP的問題。拜登政府保護工人利益的承諾在“拜登經濟學”的框架內予以兌現，而對外則沒有任何開展促進自由貿易的雙邊或多邊貿易的談判計劃，也沒有打算在世界貿易組織（WTO）中積極有爲。與特朗普一樣，拜登迄今爲止也沒有任命WTO爭端解決機構的成員。

拜登政府發佈了本屆政府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該報告的口號是這樣描述美國倡導的國際秩序的：建立一個“開放的國際秩序”，以確保“公平和開放的貿易和國際經濟體系”、“自由、開放的下一代數字基礎設施”以及不受限制地進入全球公共領域。這幾個口號中，沒有自由貿易，而是公平貿易。但在不涉及傳統的關稅和非關稅的數字經濟領域，美國要倡導自由，也就是說，在國際經濟新的規則領域，美國繼續尋求自由，但在傳統的自由貿易領域，美國的立場已經改變。

美國倡導的“印太經濟框架”就是美國放棄自由貿易政策的重要依據。美國商務部長雷蒙多多次表示，“印太經濟框架”不是自由貿易協定。根據“印太經濟框架”聯合的聲明內容，該框架有四大支柱：互聯經濟、彈性經濟、清潔經濟和公平經濟。這些支柱的實質是經濟規則的制定，唯獨沒有削減關稅和非關稅壁壘的舉措。

美國放棄自由貿易政策已表明，美國已不願意再按老套路的開放市場準入來維持對美國的向心力，美國的市場開放幾乎走到了盡頭，再進一步削減關稅，很難獲得國會的批准。平均而言，“印太經濟框架”內除美國之外的所有國家的進口關稅比美國高出47%，印度從美國進口的關稅幾乎是美國從印度進口關稅的三倍。如果美國與印度談判削減關稅，估計要到猴年馬月才能談成功。

美國經濟當下的困境之一是通貨膨脹。按理說，拜登政府能取消特朗普政府對中國加徵的關稅，對美國的物價有一定的作用。但是，美國貿易代表戴琪頑固堅持對中國保留加徵的關稅，戴琪的考量一定是保護主義比自由貿易對美國的工人更有利。美國政府放棄自由貿易政策的更大背景是，傳統的自由貿易政策已經走到了盡頭。美國已不再尋求與中國探討關稅的減讓問題，而是尋求與中國重新確立經濟規則的問題。公平貿易旗幟下的管理貿易是美國對外貿易政策的實質，這一實質還是在維護美國的國家利益。美國放棄自由貿易政策等於在國際經濟的重要領域退出領導力，這等於承認美國相對衰落的一個事實，美國一般製成品貿易已讓位於發展中國家。

（作者繫上海師範大學天華學院商學院經濟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