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高 中銀證券首席經濟學家、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

本期精彩觀點

1、未來一個季度裏,中國經濟應該能夠觸底回升,整個2023年我想經濟應該是逐步抬升,全年增速會比2022年要快很多,我認爲應該5%以上沒有問題。

2、接下來美國經濟走向衰退是大概率事件,這種衰退肯定會給中國的出口帶來比較大的影響,應該說“出口的寒冬”剛剛纔開始,過去兩年整個中國經濟是外熱內冷,內需很弱。

3、“傷疤效應”有可能存在,比如房地產開發商,未必融資恢復後就願意去大規模地做地產建設。

4、人口老齡化和年輕人增速下降所帶來房地產需求的變化,我仍要強調地產的需求不是簡單數人頭,我們一定要放在整個宏觀環境下,考慮一下現在買房的障礙有多高。

“2023年我們保底一點說將有5%以上的增長,甚至達到8%左右,因爲基數的原因這是完全有可能的,長期看保持一箇中速的增長速度也能達到5%-6%。中國經濟確實完全有可能在2030年就順利成爲最大經濟體。”近日,中銀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徐高在預測2023年經濟增速時表示。

本期爲騰訊財經和新經濟學家智庫聯合推出的《青雲宏觀力私享會》第一期

本期嘉賓|徐高中銀證券首席經濟學家、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

以下爲嘉賓精彩觀點:

徐高:我們要預判未來,關鍵是要把過去解釋清楚,尤其要抓住過去影響經濟運行的一些主要矛盾。

在我看來,從2021年到2022年底的這波經濟的下行,可以從三個因素去解釋:一個是疫情,一個是國內的地產行業發展,一個是海外的貨幣緊縮。

當然,可能很多人認爲這兩年經濟很差,主要是疫情。其實從數據上來看,疫情只是影響經濟的一小方面因素。從2020年年初到2022年年底,三波比較大的疫情爆發的時候,經濟都會在短期受到比較大的衝擊,但要把這兩年的經濟下滑都歸結爲疫情的衝擊,那太片面了。

我認爲,預判2023年的經濟走勢,疫情因素還是要考慮在內,但從數據分析能判斷,疫情帶來的衝擊大概是短期的,短期內經濟可能有比較明顯的負面影響,但是不能改變經濟整體向好的趨勢。

以中國香港的數據爲例,中國香港在2022年二季度時,由於完全放開有過一波比較明顯的疫情傳播,而且帶來了比較高的死亡率。大概在4月的時候,一個月內因爲新冠死亡的人數佔到了全香港總人數的大約千分之1.1,這是相當驚人的數據。之後整體疫情就比較平穩,而香港帶給製造業PMI的衝擊也是短期的,在疫情放開之後,經濟景氣程度回到了疫情衝擊之前的水平,這是中國香港的情況。

而中國臺灣的情況可能相對不太一樣,中國臺灣的疫情放鬆比中國香港要略晚一些,但是臺灣疫情放鬆後,直到年底整個製造業PMI實際上是在持續下滑的,並沒有一個明顯的反彈,所以有些人可能會用臺灣的數據來說,疫情放開之後經濟也未必能夠回升。我認爲是不對的,確實臺灣製造業PMI是在一路下行,但疫情不是主要原因。如果看一下臺灣經濟運行規律,會發現臺灣的經濟景氣指標與反映全球電子產業景氣度的“費城半導體指數”相關性非常強,所以臺灣的經濟下降,有疫情短期衝擊因素,但是我想更重要的是全球電子產業下行因素。在這種背景下,我想臺灣的經濟景氣不能夠論證說疫情之後經濟就起不來。

未來的一個季度裏,中國經濟應該能夠觸底回升,整個2023年我想經濟應該是逐步抬升,全年2023年全年增速會比2022年要快很多。

海外方面,我講一下核心結論,美國現在的通脹是幾十年未見的,而美國現在所做的這種貨幣緊縮,比如一次加75個/50個基點的加息幅度,這樣激進的貨幣緊縮,從80年代初反通脹之後就再沒有見過,所以應該比較明確的是美國正在經歷幾十年未見的高通脹和激進的貨幣緊縮。

在這種背景下,這種幾十年未見的高通脹應該不會很快結束,我們已經觀察到美國的這種通脹與工資的螺旋形上升現象。工人的工資提起來後,使得物價更難下降,通脹更難下降,物價與通脹之間的螺旋已經產生。由過去的經驗來看,要打破這種螺旋,經濟是一定要遭受很大的痛苦的,說得具體一點,要讓工人接受更低的工資漲幅,必須要以大量的失業爲代價。

從過去幾十年歷輪經濟週期的經驗看,美國工人工資率的漲幅回落都要伴隨着失業率的大幅上升,大家沒工作才能接受更低的工資漲幅。但現在美國的失業率處在歷史低位,“用工荒”很普遍,在此背景下,我不覺得美國的工人工資率可以很快地降下來,工人的工資漲幅降不下來,通脹恐怕也就很難降下來。

所以在這個時候去講美國貨幣要轉向寬鬆了,我覺得還爲時尚早。美國的整個高利率應該還會持續相當長的時間,不要覺得美聯儲很快就要降息了。因爲從過去的經驗來看,現在通脹的壓力其實很難在短期內明顯的下降。

在這樣的背景下,接下來美國經濟走向衰退應該是大概率的事件,這種衰退肯定會給中國的出口帶來比較大的影響。隨着美歐日整體經濟景氣度的下降,發達經濟體景氣度還沒有見底。我認爲“出口的寒冬”剛剛纔開始,過去兩年整個中國經濟應該說是外熱內冷,就內需很弱。2023年,外需會稍遭受比較大的壓力,所以“穩增長”的抓手就只能來自於國內,我想其實非常明確,將是來自於房地產行業。

從2021年開始到2022年,整個國內的內需收縮的主要來源就是地產投資顯著的下滑,現在地產投資增速處在近15年來的最低點。儘管2022年基建和製造業投資其實增長還算不錯,但是很難對沖地產的下行,所以導致整個國內內需收縮的壓力非常大。

當然消費也是內需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但是我認爲消費是結果,不光是收入的函數,還是經濟預期的函數。所以在經濟走弱,大家預期很弱的時候,要靠消費來拉動經濟增長,使得經濟能夠由向下轉向向上,這是不合邏輯的。所以經濟的這種拐頭只能指望投資,而投資很明顯一定要改變地產投資弱勢這一局面。

對此,政策已經釋放了非常明確的信號,比如去年11月,金融監管層密集出臺了支持地產融資的三支箭政策,支持地產的信貸融資、債券融資、股票融資,已經是非常明確的信號,就是說地產的融資緊縮局面正在成爲過去。12月16號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已經定了調了,2023年的政策導向說得非常清楚,是要突出做好穩增長、穩就業、穩物價的工作。

在這樣的背景下,疫情的衝擊是短期的,再加上國內政策對於地產的託底,整個宏觀政策要突出做好穩增長、穩就業、穩物價工作,整個2023年中國經濟的前景應該會在政策帶動下明顯向好,所以2023年整個經濟應該是內熱外冷,與過去兩年正好反過來。我認爲,GDP增速的低迷可能會延續到今年一季度,但從二季度開始,我認爲GDP同比增速就會明顯回升,到下半年經濟增長會回到疫情前比較快速、比較穩健的一種增長局面,所以全年GDP增速我認爲應該5%以上沒有問題。

2023年有哪些值得期待的政策亮點,或類似數字經濟這樣促進經濟增長的抓手?

徐高:在我看來中國經濟在供給面沒有太大的問題,主要是國內緊縮性的政策,尤其是2021年以來對房地產的打壓,使得經濟的增長潛力體現不出來。

經濟學教科書裏面只從需求供給面去講經濟增長的問題,是因爲經濟學教科書裏面是有潛在的假設的,它是假設經濟運行處在一個有效的狀態,所以供給側的需求至少在長期是這樣,這是現在經濟學理論內核裏面的一個核心假設。

但是假設放在中國,我想大家都能看到中國其實有很多市場非有效的狀況存在,使得我們其實供給能力很大,但是內需明顯是不足的。所以長期看,中國實際上從次貸危機之後,需求不足所帶來的通縮壓力一直是淨增長最主要的問題,所以對中國經濟而言,約束不在供給面,而是需求面,能找到需求,經濟就能夠快速增長。

過去這兩年核心問題就是外需雖然不錯,但是國內需求緊縮過強,房地產不光是增速低,整體表現非常反常,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所以帶動整個經濟增長下滑。

我從來不認爲中國經濟供給面會有問題。

房地產行業是否存在“傷疤效應”?另外,供給端問題雖然是一個長期因素,但它會不會和短期問題疊加產生新的問題?

徐高:首先,“傷疤效應”我覺得是有可能存在,比如說房地產開發商在過去兩年緊縮的政策下,很多做得不錯的開發商都處在破產的邊緣。所以在未來政策方向不清楚的時候,地產開發商可能仍然會對未來政策的不確定性心中恐懼,所以未必融資恢復後,就願意去大規模地做地產建設。

想要消除這種“傷疤效應”,首先要給出清晰的預期,不光是地產開發商,包括民營經濟也是一樣,長期要給大家喫定心丸。

第二,由於人口老齡化和年輕人增速下降所帶來房地產需求的變化。但我仍要強調地產的需求不是一個簡單數人頭的事情,我們要考慮我們所看到的地產需求,一定要放在現在的整個宏觀環境和政策環境下,要考慮一下現在買房的障礙有多高。

中國作爲一個產能過剩的經濟體,我們會發現各個行業的供給其實都是過剩的,過去15年房地產市場房屋完工面積的增速沒有跑過GDP,這是我們供給裏最短的短板。

如果我們能夠通過地產市場的調整,增加土地供給,使房價大幅度下降,尤其是一線城市,使得可支付性明顯改善,我想我們所看到的地產需求絕對不是現在的地產需求。我想只要政策對路,無論是房地產市場還是整個中國經濟,其實還是沒有太大問題的。

2023年有沒有需要關注或者警惕的風險?

徐高:我覺得首先國內經濟2023年肯定比2022年要好,但海外經濟確實會陷入衰退,現在已經是共識了。但衰退的深度到底有多深,現在還是有分歧的,有不少人認爲可能衰退是一個很溫和的衰退。

我們在2020年疫情爆發後,西方國家是採取了前所未有的寬鬆貨幣政策,確實也很快帶動經濟明顯復甦,但同時也催生了幾十年未遇的高通脹。

現在我們看到的是在幾十年未遇的高通脹背景下,西方國家以美國爲首,在採取幾十年未遇的非常激進的貨幣緊縮政策,“幾十年未見的貨幣緊縮”衝擊好像有點太小了。我覺得,尤其投資者,需要高度關注這個風險,有可能貨幣緊縮的效果比大家現在預想的要大很多。以過去幾輪經濟運行規律來看,往往是在緊縮尾期的時候,可能帶給市場的痛苦是最嚴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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