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這個“五一”，註定有點不一樣。於國家而言，出行熱潮疊加消費旺季，正是觀察中國經濟的窗口；於個人來說，“自由行”的同時或許還面臨“人從衆”的“盛況”。身處其中，更能感受中國經濟活力釋放的韌勁；觀察一域，亦能管中窺豹，看見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

“五一”假期，新京報評論部推出“疫情後的第一個五一”系列評論，從個人體驗與觀察出發，呈現中國經濟社會復甦的活潑局面。

▲4月29日，我在午門前等待與客戶會合。圖/作者供圖

2023年4月29日，是五一小長假的第一天。

早上6點，我已經坐上了從北京昌平去往市中心的公交車。車程近兩個小時，我可以趁機再睡一會兒，然後打起精神，開始緊鑼密鼓的一天。

我是一名導遊，故宮是我的目的地。我先在午門和第一批客戶會合，趕在8點整故宮開門時第一批排隊安檢進宮，開始4個小時的深度講解。

12點準時把客戶送出神武門後，我有1個小時的時間折返回午門。午飯是沒時間坐下來好好喫的了，我啃着自備的麪包一路小跑，那些和我一樣與熙攘人羣逆行奔走的，幾乎都是我的同行。

下午1點整，第二批客人進宮了，緊接着又是一個4小時。故宮散場時，我送他們出宮，很多遊客會依依不捨地回頭望一眼，落日餘暉下的紫禁城金碧輝煌，漸漸從喧囂歸於平靜。

這樣的日子，是從今年春節後開始的。在經歷了三年疫情後，北京的旅遊業如春草一般報復性復甦，冷清了三年的故宮，每天都擠滿了遊客。

我從未見過這般景象，幾乎每天都有千里迢迢趕來，卻因爲沒有門票悻悻離去的人，還有人不甘心，爲了預約上一張門票，不斷地續訂酒店……我和同行們每天都在午門檢票口目睹，爲一張入場券上演的喜怒哀樂衆生相。

有一天，我的同事開玩笑地說，沒想到咱們還會有起死回生的一天啊！我們幾個人都沒說話，心裏五味雜陳。

從業以來，我第一次在家過年

天知道，我們這三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三年前的春節前夕，我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幾天後的大年三十兒，我要帶着24個遊客前往土耳其。作爲出境領隊，這趟爲期11天的行程，我不知已走過多少次。

突如其來的疫情，打斷了這一切。我在深夜接到公司的緊急通知，所有未出發的出境行程全部叫停。這一次，浪漫的土耳其近在咫尺，卻無法到達了。

2020年的春節，是我從業十多年來第一次在家過年，我的父母爲此異常興奮，同行們拜年時也不忘調侃幾句，一年裏最賺錢的黃金週就這麼沒了。此時，很多人都沒想到，旅遊業即將面對的是一次漫長的幾近毀滅性的打擊。

這個行業幾乎消失了，無數旅行社在煎熬等待中終於撐不下去了。我供職的公司也一樣，財務部門通知我去公司結算的那天，往日喧囂的辦公大樓靜得出奇，偌大的公司只剩下幾張散落的桌椅。

我和一個平日關係不錯的同事坐在一張歪腳的破桌子上告別，無奈又不甘心，然後各自揣着那張不會再有入賬的銀行卡，互道珍重，就此別過。

我們失業了，誰也不知道復工的那一天何時到來，坐喫山空不是辦法，很多同行選擇收拾行李回老家。我隔三岔五就會接到朋友的告別信息，然後參加一場又一場的告別飯局。

可我無路可退，我的家就在這裏，北京這座城市是我唯一可以堅守的陣地。

三年裏，我和固執留守的每個人一樣，換了無數工作。出境幾乎是不可能了，偶爾能接到一單故宮精講的工作，根本不足以維持我的日常開支。

疫情反反覆覆，其間我的每份工作都不長。我去做房產中介，人心不安，沒什麼人有心思去買房子；我也做過街道的疫情防控志願者，那個冬天北京出奇地冷，有小區裏的奶奶給我端來熱氣騰騰的餃子，也曾被意欲闖卡的車主指着鼻子罵……

最難的時候，我騎着小摩托做閃送，經常等一整天一單都搶不到。後來我才知道，跑閃送的多是各行各業的失業者，我們聚集在寫字樓門口等單，聊着各自曾經的工作，那些比我早入行的人熱心地給我傳授搶單技巧，幫我調好手機設置。飽嘗生活艱辛的人們，更懂得互相溫暖。

▲三年間，我做過多份工作，也當過疫情防控志願者。圖/作者供圖

正式復工，旅遊業迎來了希望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我的朋友圈很多人都在轉發同一條新聞，旅遊業正式復工了。

我起初是不相信的，三年裏，這樣的消息曾無數次通過各種渠道傳來，然後是一次次的失望。我打了很多電話去確認，直到漸漸篤定，這一次終於迎來了希望。

那天，我正坐在一家早教機構的塑膠地板上，陪一個五歲半的小朋友做感統訓練，我衝進老闆辦公室對她說，我要辭職了，前半個月的工資我不要了！她看着我，一臉錯愕。

堅持活下來的旅行社，慢慢開始有了新的訂單，但是很多導遊和領隊，沒有能堅持到這一天，他們經歷了痛苦的抉擇和磨合，已經徹底離開了這個行業。

今年疫情陰霾消散，國內遊和出境遊爆發了，旅遊從業者卻異常緊缺，而很多優秀的導遊，已慢慢接受了新的領域和新的身份，有了一份安定感，不願再回來了。他們用很多年積累起來的豐富知識儲備和自成一體的講解風格，也跟着一起埋沒在生活的塵埃裏。

有一天，我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是我幾年前當出境領隊時曾經帶過的一個阿姨。她對我說：“劉導，你沒有轉行吧？沒有放棄吧？你繼續帶團的話一定要告訴我，你去哪我們幾個都跟你去！”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我的堅守還挺有意義的，有點兒感動。

撰稿 / 劉鑫（旅遊從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