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北京商報

支付行業可能正迎來最嚴監管的一年。

外包市場嚴令整頓、“套碼”交易被定性違法、反洗錢鉅額罰單頻出……高壓線上的支付機構，有的在自查整改，有的已爲合規問題買單，還有的在優勝劣汰中退出市場。

但儘管如此，市場亂象仍然未止。北京商報記者近日調查發現，儘管監管多次嚴令打擊，市場上卻仍衍生出不少POS機網銷新方式。各大電商平臺中，多種POS機被放入商品鏈接，其通過規避敏感詞的方式，用“破司機”、破司機刷卡、刷卡消費機、個人刷卡器、掃碼支付盒子等諧音詞或關聯詞規避打擊，從搜索結果來看，已有數以百計的POS機產品，通過網銷的方式流入個人消費者囊中，從單個產品200+、100+這樣的銷量來看，這場違規網銷的貓鼠遊戲要想徹底整治仍任重道遠，且需要支付機構、平臺、監管等多方合力。

POS機網銷肆虐

早在多年前，監管就曾明令禁止POS機網銷，多家支付機構也發文提醒，但發展至今，網銷POS機亂象卻依舊沒有“啞火”，甚至在各大電商平臺中購買也並非難事。

例如，在淘寶平臺中，北京商報記者搜索關鍵詞“POS機”，顯示“沒有找到相關寶貝”，但搜索下方卻列出了“隨身刷卡機”“便攜刷卡機”“PO機小型”“充卡刷卡機”等關聯詞和商品，隨機點入一款，展示的就是POS機的商品鏈接。

另外，北京商報記者使用諧音“破司機”，以及“刷卡消費機”“個人刷卡器”等關鍵詞，同樣可以看到多家支付機構不同類型POS機正在售賣中，商品鏈接多達上百個，靠前推薦的POS機銷量高達200+、100+。另據部分商家展示的銷售頁面來看，其宣稱“個人或商家均可辦理，支持各類系統，刷卡100萬次不傷卡”。

北京商報記者以購買爲由，隨機選擇了一家名爲“卡拉卡華中服務中心”的店鋪諮詢，該店鋪客服告知，自己爲拉卡拉POS機代理商，售賣最新款卡刷掃碼一體機，刷卡費率爲0.58%，掃碼費率0.38%秒到賬。機器價格爲18元，另需流量費45元一年。據該客服表示，在淘寶上下單交易，售後流程會有工作人員添加微信完成。

在淘寶平臺對話過程中，客服的話術與用詞十分謹慎。比如，“刷卡”兩字間會添加空格或斜槓，或寫爲“唰”；“加微信”的表述爲“十V欣”；POS三個字母間也會插入逗號。在業內看來，類似的拆分、換字方式，或是爲避免觸發平臺的詞語屏蔽機制。

而這並非孤例，北京商報記者注意到，另一家名爲“全國辦理中心5號店”的淘寶店鋪同樣在售賣拉卡拉公司的POS機，機器價格與費率同前一家一致，但處理方式則更加謹慎。一開始諮詢時客服便稱淘寶上不便解答，要求加微信發送產品說明和使用視頻，並坦言“淘寶平臺會有一些敏感詞不能發，但只要不涉及敏感詞其他交易都沒有問題”。

北京商報記者隨後在“全國辦理中心5號店”下單了POS機，不過，在即將付款時系統顯示“賣家收款受限，請聯繫賣家處理或稍後重試”。隨即，客服向記者提供了另一店鋪的鏈接，店鋪名稱由一串無序英文字母組成，商品月銷量較少，在此店中記者順利完成了商品下單。

事實上，目前多家電商巨頭均有POS機售賣的情況。另一家主打低價的電商平臺中，與淘寶類似，通過搜索“pro機 、刷卡、po機辦理、bos機”等，商品介紹會被包裝爲掃碼支付盒子、家用手持收銀機一體機等說法。此外，搜索POS機時雖沒有直接顯示商品，但在搜索頁面中會有一系列的“搜索發現”關鍵詞推薦，一旦瀏覽某個商品後，首頁也會出現多個類似商品推薦。

例如，一家“明光數碼科技服務”店鋪介紹，其代理的是嘉聯支付的機器，刷卡費率0.55%，註冊即用，無任何額外費用。店鋪甚至稱，在電商平臺售賣、購買POS機不存在任何風險，所購POS機可個人刷信用卡、養卡提額、套現。該店POS機“拼團優惠價”爲13.52元。

此外在知名短視頻電商平臺中，通過刷卡消費機、POS收款機、個人刷卡器等關鍵詞，琳琅滿目的POS機銷售信息，同樣可以輕鬆獲取。在商品介紹中，“POS機”一詞甚至並沒有被屏蔽，多店家均以“正規POS，0.38秒到”“個人刷卡，2023新款，無押金”吸引顧客，其中的機器售價0.5元至70元不等。

“我們線下實體店二十幾個，做了七年了。”“主要做的就是售後服務，相信您只要用過就會覺得值。”其中，自稱爲銀盛POS機代理商的店家宣傳道。在其向北京商報記者提供的營業執照顯示，該代理商名稱爲“昆明市五華區洲來洲往電子店”，經營電力電子元器件銷售。當被問及在電商平臺交易是否有違規風險，該客服回應，“政策上監管嚴格只是針對信用卡，安全方面更不用擔心，每筆資金能查詢到來源。其實客戶怎麼用卡是關鍵，刷卡是講究方法的，以我們多年的經驗，客戶只要按照方法做從來不會被風控”。

機構齊齊回應

事實上，在電商平臺網銷POS機的行爲已然觸及行業紅線。

早在2016年，央行就發佈《關於加強支付結算管理防範電信網絡新型違法犯罪有關事項的通知》，要求支付機構應嚴格審覈特約商戶資質，規範受理終端管理，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在網上買賣POS機（包括MPOS）、刷卡器等受理終端。

通過網絡售賣POS機，也存在諸多風險。正如易觀分析金融行業高級諮詢顧問蘇筱芮所稱，電商平臺上網銷POS機的行爲降低了POS機的使用門檻，助長了POS機被非法使用的可能性，例如，網銷POS機對於商戶資質要求不嚴、門檻不高，POS機可能被違規分子用來非法盈利；另外，網銷POS機背後往往伴隨着非法套現，甚至牽扯到盜刷、洗錢等違法犯罪行爲；此外，機構通過對網銷POS機的“寬容”來擴大銷售額，亦是一種擾亂行業秩序的表現，對合規經營的其他主體而言可謂是“劣幣驅逐良幣”。

針對前述網銷問題，北京商報記者也對相應支付公司進行了求證採訪，不過，從多家機構回應來看，均表示對旗下產品的網銷行爲並不知情，另對違規行爲已進行整頓。

其中，嘉聯支付相關負責人回應北京商報記者，對於店家“明光數碼科技服務”在電商平臺售賣POS終端的情況，嘉聯支付高度重視，並立即聯繫店家進行覈實，根據店家公示的店名與營業執照信息，其並未在嘉聯支付合作的外包商名單中，且經與店家聯繫，後者亦未能提供與嘉聯支付合作相關憑證。

針對店家違規網銷POS終端的行爲，嘉聯支付已向電商平臺進行舉報，目前，該店家已下架POS售賣信息。

拉卡拉則稱公司不存在網上售賣POS機的行爲，且從未授權或以任何形式允許外包服務機構在網上售賣POS機。

“我司嚴格按照禁止網上銷售POS機的工作紅線開展業務，定期向外包服務機構發送關於不允許網上售賣受理終端的函、市場行爲約束的函等，明確公司立場，強調違規後果。同時，組織所有外包服務機構簽署承諾函，承諾不出現違規宣傳等行爲；安排專人對外包服務機構監督、排查，監測各大電商平臺及互聯網宣傳廣告類平臺，一經發現違規宣傳，立即向其遞送律師函，要求其關閉、下架。”拉卡拉回應道。

銀盛支付相關負責人則表示，公司對服務商通過網絡銷售POS機的情況尚不知情，且嚴禁外包商網絡售賣POS機等行爲，將盡快覈實排查是否屬實，並採取相關措施。經查明“昆明市五華區洲來洲往電子店”非公司合作外包服務商，通過中國支付清算協會收單外包服務機構備案系統查詢，也未見該外包服務商完成備案。

機構多番強調，但爲何網銷行爲仍屢禁不止？在業內看來，違規行爲的背後仍有個人或商戶爲了利益鋌而走險，鑽機構的漏洞，同時，支付機構也存在管理漏洞。

目前看，網絡平臺的POS機銷售方以個人爲主，以擦邊球的方式進行售賣，特點是“打一槍換一個地”。厚雪研究首席研究員於百程指出，這種方式，對於支付機構在特約商戶管理上存在困難，甚至會有一些個人打着支付機構品牌POS機的名義，實際上可能爲仿造，反過來也侵犯了支付機構的利益。但由於網銷POS機已被監管認定爲違規行爲，因此，網絡平臺、支付機構和外包商均有責任對於違法網銷行爲進行管理。

“這背後主要在於有市場空間，同時支付機構對旗下代理商管理存在漏洞。”博通諮詢金融行業首席分析師王蓬博則進一步說道，相應支付機構要負擔管理責任，應通過監控檢查等手段強化對外包機構推薦商戶的風險管控，同時外包機構也不得向無經營行爲的個人營銷POS機，更不得僞造商戶申請資料，推薦虛假商戶入網。

“對於收單機構來說，一是應當樹立合規意識，對現有銷售流程自查自糾，提升內部管理；二是加強對外部代理商的管理及風險防範。”蘇筱芮說道。

“機構毫無疑問是有責任的，你沒有管好外包服務商，這本來就是個問題。”對此現象，一接近監管人士也向北京商報記者表態，“這一灰黑產業鏈之所以如此難治，確實是因背後的機構甚至個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需求催生下，打掉一茬又新生一茬，因此也很難及時監測整治。但我認爲，通過加碼整治套碼套現行爲，從根上整頓了之後，網銷等一系列衍生亂象也將被治理清除。”

平臺緊急整改

網銷POS機亂象捲土重來，在業內看來，也有電商平臺的責任。

正如王蓬博指出，“網銷POS機商戶良莠不齊，POS機質量和服務難以保證，消費者容易掉入陷阱。網銷POS機早已被禁止，現又重現反映支付機構旗下代理商在頂風作案，另外也側面反映出電商平臺審覈不嚴格”。

不過，衆平臺對商家的出手整治也可謂迅速。

對網銷亂象，7月11日，北京商報記者同樣對相關電商平臺進行了採訪，其中，淘寶回應稱，依據《淘寶平臺違禁信息管理規則》，平臺禁止銷售POS機等僅限特定金融機構方可提供的商品或相關服務。平臺通過技術手段、日常巡查等多種手段對上述行爲進行管控，但是個別商家規避平臺管控的手段日益多樣化和隱蔽化，例如通過變異詞、變形詞等規避管控。根據記者提供的線索，平臺已對相關商品進行管控，並新增相關搜索屏蔽詞。

另外，上述短視頻平臺負責人回應北京商報記者，平臺依法禁售POS機，並有明確管控規則，一經發現會嚴厲處罰。針對部分商家利用“刷卡機”“消費機”等描述來規避規則進行違規售賣的情況，平臺對相關技術和策略進行升級迭代。同時，平臺還進一步提升監測覆蓋範圍和顆粒度，對變體詞、變異性描述等違規新場景，加強針對性管控。

截至發稿時，北京商報記者諮詢過的兩家淘寶店、一家短視頻平臺電商店鋪，均已將商品下架或顯示“店鋪不存在”。在上述短視頻平臺再次搜索“POS機”或“套現”時，頁面會彈出提示：“請勿使用POS機進行違法套現等行爲。”

同時，此前記者曾在淘寶下單的POS機客服主動尋求申請退貨，並改口稱並未售賣拉卡拉產品。當記者前往訂單頁面查看時，發出的快遞顯示正在退回中，商品也已不存在，而該店鋪顯示的商品換成了一女士短褲。

根據《電子商務法》第23條規定，電子商務經營者銷售的商品或者提供的服務應當符合保障人身、財產安全的要求和環境保護要求，不得銷售或者提供法律、行政法規禁止交易的商品或者服務。北京市中聞律師事務所合夥人李亞告訴記者，網上買賣POS機已被監管要求禁止銷售，平臺就應當履行電子商務平臺經營者的義務來規範市場，下架相應商品。

“對於社交媒體平臺而言，應當配合監管要求，採取一定的技術手段甄別網銷POS機情形，對於數量較多、難以識別的，可設立相應舉報制度。”蘇筱芮進一步說道。

於百程同樣說道，網絡平臺要加強違規產品和商戶的審覈，針對擦邊銷售行爲，以人工智能技術對圖片、文字、交易記錄等進行風險識別，不給違法銷售行爲以空間；支付機構和外包商要加強審覈管理和風險教育，另一方面針對網絡平臺等進行專門監測，發現違規行爲即進行舉報，多方聯動維護市場合理秩序。

最嚴監管將至

電銷、網銷POS機，違規宣傳，商戶風控不嚴，一直是收單市場存在已久的痼疾。

值得一提的是，自2016年央行要求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在網上買賣POS機、刷卡器等受理終端後，監管形勢也一直在趨嚴。例如對第三方支付的管控愈發趨緊，嚴厲打擊違反規定、違規操作的幅度也在持續增加。在王蓬博看來，行業未來一定是正規化發展的，監管也會越發嚴格。

而今年，支付機構也或迎來最嚴監管年。前述接近監管人士透露，“目前已經把套碼交易定性成違法，嚴重的違法就是犯罪，監管對此類違規行爲將嚴懲不貸。下半年之後，對此類行爲的監管形勢還會更嚴厲，整個整頓治理過程也會層層推進”。

在業內看來，還POS機銷售“清朗”空間，徹底整治POS機亂象，還需要網絡平臺、支付機構和外包服務商合理推進。

正如於百程指出，網絡平臺要加強違規產品和商戶的審覈，針對“擦邊”銷售行爲，可以人工智能技術對圖片、文字、交易記錄等進行風險識別，不給違法銷售行爲以空間；支付機構和外包商要加強審覈管理和風險教育，另一方面針對網絡平臺等進行專門監測，發現違規行爲立即進行舉報，多方聯動維護市場合理秩序。

“網銷POS機相關規定經歷了數年修改完善，在內容上較爲全面，因此，相對於制度內容而言，建議將精力更多地放在執行層面。”蘇筱芮表示，着眼於監管的落地執行，首先要加大對收單機構的管理；其次要加強對商戶實名制等現場檢查；最後，可建立相關投訴、舉報制度。

李亞同樣稱，後續應該仍是監管趨嚴態勢，要對POS機存在的意義和價值進行再次梳理，讓支付收單迴歸本源。同時應結合監管政策和自律規範要求進行合規整改，壓實收單機構和外包機構責任、明確整改工作標準、加大違規機構懲戒力度，對於違規違法的收單市場主體要給予應有的處罰，發現收單市場主體涉及到違法犯罪的應及時移送公安機關。

北京商報金融調查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