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許久的國產動畫電影終於再掀波瀾。

曾出品出《白蛇緣起》的追光動畫,推出了十年之作《長安三萬裏》。

但質量廣受讚譽的同時,也有很多人質疑影片對李白的展現。

有人說編劇將李白描繪成了一個放浪形骸的酒蒙子,媚俗權貴,竟然還爲了功名兩次入贅。

“這是對李白的抹黑!”

圖源:豆瓣

小視看到後,不想討論這部電影的質量,反倒想和大家聊聊李白。

爲何大家會覺得這些行爲是對李白的抹黑。

大家印象中的李白是什麼樣子,歷史上真實的李白又是什麼樣子。

其實只要我們瞭解了李白的人生,就會發現這種種“不堪”,不僅不是對李白的抹黑。

相反,更凸顯了李白的偉大。

在我們過往的印象中,李白好像從來都是詩句裏所展現的飄逸形象。

什麼“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特別是那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 使我不得開心顏”,一位肆意江湖,對廟堂不屑一顧的詩仙形象躍然紙上。

但,真相是,李白的一生,始終都對做官有着無限癡迷。

那問題來了,憑着李白的卓然文采,參加科舉難道不是一考即中嗎?

然而世事難料,李白的父親李客是名商人。

而唐朝法度規定,“士農工商”,商人是最底層,最下賤的階層,根本不配參加科考。

於是,“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的李白就只能選擇了走干謁之路。

也就是拜訪各地的名人權貴,希望能攀上關係讓自己被朝堂看到。

可大唐的詩人太多了,“仗劍去國,辭親遠遊”的也不止李白一個有才之人。

一開始,門戶下賤又初出茅廬的李白自然少有人重視。

可這並沒有折損李白的傲氣。

開元十四年(726),李白經過渝州謁見當時的大名士李邕。

因爲性格灑脫,不拘俗禮,在宴席上高談闊論,使得李邕不滿。

但李白並沒有因爲李邕的態度有所收斂,反而自比大鵬,寫出了《上李邕》: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世人見我恆殊調,聞餘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這是李白在說,憑藉自己的才學,即便沒有李邕的幫助,也能封侯拜相。

此後的年歲裏,他開始更加頻繁地出入酒樓,訪山問水,結識權貴,推薦自己。

開元二十二年(734年),李白爲唐玄宗獻上《明堂賦》,他用賦中的“四門啓兮萬國來,考休徵兮進賢才”等句讚頌明堂的壯麗,盛世的雄偉,以圖讓玄宗看到自己。

開元二十三年(735年),玄宗外出狩獵,李白再次獻上《大獵賦》,“聖朝園池遐荒,殫窮六合”,字字都是對玄宗治國的讚譽。

但這些詩賦,都如金針入海,不見回應。

被忽視,被否認的遭遇多了,希望和失望的交織多了,驕傲如李白也不得不另想出路。

於是,爲了擺脫自己商人之子的身份,他選擇了入贅的方式。

或許只要自己不再是商人,就能被人看得起了。

終於,開元二十三年(735年),34歲的李白準備好了,第一次進入長安。

他先是向當時深受玄宗喜愛的玉真公主獻了詩,又將自己的詩集給時任工部侍郎的賀知章觀看。

看完《蜀道難》後,賀知章對李白驚歎道:“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還稱李白爲“謫仙人”。

但這次的長安之行並未讓李白獲得朝廷的關注。

三年後,李白還是發出“行路難,歸去來”的感傷,離開長安,繼續自己瀟灑而又顛沛的人生。

又過了八年,由於玉真公主和賀知章的交口稱讚,玄宗終於看到了李白的詩賦,對其有了興趣,決定宣召李白進宮。

此時的李白正在南陵家中,接到詔書後,他興奮地寫下了《南陵別兒童入京》。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一切也如李白所願,進宮朝見那天,玄宗降輦步迎,“以七寶牀賜食,御手調羹以飯之”,並賜李白做了待詔翰林。

他以爲自己多年的努力終於被看到,終於可以一展政治抱負。


天寶元年(742年),42歲的李白終於來到了長安。

後世回望大唐時,所能想到的最輝煌的兩個名詞,因爲玄宗的一紙詔書名副其實地交匯到了一起。

到了長安後,李白寫了好多詩。

“長相思,在長安。”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長安白日照春空,綠楊結煙垂嫋風。”

……

他用無盡的文采和飽滿的熱情表達着自己對長安的愛意,希望能在這帝國的權力中心有所作爲。

然而,所謂待詔翰林,說白了就是御用文人,一種陪皇上玩樂的工種,跟唱歌跳舞的樂伎沒有任何區別。

可李白來長安不是想做這些的。

他想做的是“佐佑王化,潤色鴻業”,是“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是憑藉自己往日所學,建功立業。

滿腔熱血無處施展,他就只能“徘徊庭闕下,嘆息光陰逝”,然後又重新投入了輕歌曼舞、觥籌交錯的溫柔鄉。

而天性放蕩的性格,讓他在長安交到了無數好友,卻也遭到一些人的妒恨。

慢慢的,玄宗也對他沒了興趣。

“羣沙穢明珠,衆草凌孤芳,古來共嘆息,流淚空沾裳”。

天寶三載(744年),李白終於看清處境,上書請求”還山”。

離開長安時,李白在《秦水別隴首》中寫道:“秦水別隴首,幽咽多悲聲……揮涕且復去,惻愴何時平?”

而這次離開長安對李白的仕途之念的打擊更大了,李白老了,他開始有了出世的想法。

同年,他到齊州紫極宮請道士高天師如貴授道籙 ,成爲道士,好像這樣,就能徹底斷絕自己對做官的渴望。

可執念哪能說放下就放下。

天寶十四載(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天下大亂。

此時已經55歲的李白聽說唐玄宗第十六子永王引兵東巡,有自立爲王的趨向。

這本是造反謀逆的大罪,但爲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他還是決心投奔永王麾下。

然而,永王最終兵敗,李白也因連坐判處流放夜郎。

人生理想的再次破滅讓李白更加悽茫,更何況這次還有生死之憂。

從這,我們也不能不承認李白實際的政治才能實在了了,如果說以前無法爲官,是因爲身份的限制,那麼這次,完全就是病急亂投醫。

但上天對李白還是眷顧的,因關中遭遇大旱,朝廷宣佈大赦,流放至白帝城的李白被赦免。

於是,他隨即順長江疾駛而下,寫下了著名的《早發白帝城》。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可這也是李白人生的最後一次大喜。

之後的他開始輾轉江夏、宣城、金陵,始終依靠他人接濟爲生,生活窘迫。

上元三年(762年),六十多的李白在金陵去世,病榻之上,他寫下了人生的最後一首詩,《臨路歌》。

這首詩裏,同樣有一隻大鵬。

但這裏的大鵬,不再是直上九霄,銳目環宇,而是中途翅膀被折。

“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餘風激兮萬世,遊扶桑兮掛石袂。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爲出涕。”

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求而不得。

李白的一生,看似豪邁肆意,狂放不羈,實則滿是無奈和挫折。

從《上李邕》到《臨路歌》,李白筆下的大鵬飛不動了,心中的仲尼亡故了,治國安邦的理想也徹底幻滅了。

黑格爾曾說過,每個人都是他那個時代的產物。

李白自然也是。

回顧李白的一生,做官,是他最大的執念。

遊山玩水是爲了做官,逢迎權貴是爲了做官,兩次入贅是爲了做官,就算是做道士也是因爲無法做官的無奈之舉。

那他爲什麼非要做官呢?

難道古人也喜歡考公務員?

是,也不是。

我們如今誦讀詩人們寫的詩歌散文,都會欽佩其才學,感慨其文筆,覺得他們恍若天人。

但在古代,哪怕他們有再高的文采,其實也不算正道。

什麼纔是正道?

是儒家正統教育所教授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古代學子所受到的所有教育,無論經史學問,還是道德修養,最終的目的指向,都是做官爲民。

所以我們會發現,例如因父親名字“晉肅”與“進士”讀音相似,需要避諱,終生無法參加科舉的李賀,以及遭遇“考場舞弊案”連坐,從此對科舉心灰意冷的唐伯虎。

這些最終因種種原因沒能進入仕途的詩人,往往一生都是不得志的。

學識給了他們無限的才華,卻也給了他們無法摘下的枷鎖。

但這具枷鎖並非是他們的負擔,相反更像是他們的信仰。

而這就不得不提到“詩聖”杜甫。

我們如今稱其爲“詩聖”,就是因爲他詩句中對黎民蒼生的悲憫。

從長安前往奉先路上,他看到社會矛盾尖銳,同情人民苦難,“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安史之亂爆發後,他目睹朝廷大肆抽丁拉夫,憤慨《三吏三別》,“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

哪怕自己的茅屋被秋風所破,他想到的也是無數窮苦的百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甚至願意“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可很少有人知道,杜甫其實是死後很久,才被人熟知,變得有名的。

也就是說,如果後世沒人整理他的詩,我們根本不會知道這些詩句,也沒人知道歷史上有一個他。

但即便如此,生前無人在意的杜甫哪怕自己生活都顛沛流離,朝不保夕了,也沒有忘記執筆爲民,忘記經世濟民,忘記自己作爲知識分子,“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人生志向。

這纔是他被稱爲“詩聖”的原因,也是詩人之所以偉大的原因。

古代詩人的一生,其實和我們的一生一樣,都始終經受着時代的限制,身份的特殊,社會的裹挾,甚至比我們都要艱難苦楚得多。

但即便如此,他們依舊始終憂國憂民,期冀治國安民,無論是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

杜甫是,李白也是。

不錯,李白的一生或許因爲想要做官,做過很多放蕩不堪的事,也做過很多在我們如今看來實在不符合他人設的行徑。

但這都不能作爲我們看低他的憑證。

尼采說:“在世人中間不願渴死的人,必須學會從一切杯子裏痛飲;在世人中間要保持清潔的人,必須懂得髒水也可以洗身。”

李白受制於時代,受制於能力,只能另求他法,自我疏解,但這一切都因他有着最崇高的,匡扶天下的夢想。

任何雜質,都不能否認這一點。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學識淵博只是李白們能下筆如有神最基礎的原因。

更讓他們被傳頌千年的,是那顆哪怕懷才不遇,卻依舊心繫蒼生,胸懷家國的赤子之心。

* 部分圖片和素材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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