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倫敦創業公司Stability AI憑藉AI模型Stable Diffusion的大獲成功成爲了AI熱潮的中心。Stable Diffusion能根據用戶的文字提示創作圖片作品。

在完成超過1億美元的融資之後，Stability AI從科技大廠挖來了一批管理者。該公司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計劃，希望圍繞技術開發新產品，發展有競爭力的業務。

Stability AI的優勢在於專注開源軟件，因此吸引來了來自谷歌、亞馬遜和Adobe等科技巨頭的資深工程師和科學家們。他們認爲，相對於其他公司開發的不開源的AI模型，開源是一種更好的選擇。然而，隨着許多其他AI公司紛紛推出自己的模型，Stability AI必須動作更快。

許多公司都相信，生成式AI可能會像起步之初的互聯網一樣帶來重要影響，因此它們競相開發這方面的技術。在這樣的羣體性狂熱中，硅谷不僅孕育了成功，也培養了許多會講故事的CEO和浮誇的觀點。

起初，Stability AI似乎將邁向行業之巔：隨着Stable Diffusion迅速成爲全球最熱門的圖像生成工具之一，這家以往默默無聞的公司去年秋季突然出現在創投圈的視野中心。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該公司推出了一系列AI模型和工具，其首席執行官埃馬德·莫斯塔克（Emad Mostaque）也展現出了個人魅力和興奮之情。

Stability AI首席執行官埃馬德·莫斯塔克（Emad Mostaque）

去年10月，在舊金山舉辦的一場備受矚目的發佈會上，莫斯塔克對觀衆們說：“我們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我們做的事情不多，但我想我們顛覆了AI的世界。”在這場發佈會上，莫斯塔克用一張自己騎在飛行獨角獸上的巨大投影圖片來歡迎觀衆們。

然而自3月份以來，圍繞Stability AI的樂觀情緒正在消退。該公司有至少6名高級管理者離職，其中包括首席運營官和研究負責人。隨着競爭對手AI創業公司完成大筆融資，Stability AI也無法以理想的40億美元估值進行新一輪融資（該公司否認在融資方面遇到困難）。至少一家知名的生成式AI公司指責，Stability AI未能按時全額支付7萬美元的賬單。今年7月，Stability AI的一名聯合創始人提起訴訟，指控他被騙以100美元的價格出售了他所持的公司股份（Stability AI表示，這起訴訟沒有法律依據）。

在被問到人員流動和高管離職的問題時，40歲的莫斯塔克回應稱，這是創業公司的常見情況。他說：“當然會有人員流動。”這種情況尤其會發生在員工和公司之間缺乏“文化契合”的情況下。

在職員工、前員工、投資人、供應商和承包商的表述則展示了一家由缺乏經驗的CEO執掌的混亂公司。這家公司會有別出心裁的主張和看似高大上的許諾，但卻未必有能力兌現，這導致了一些高管和工程師的離職，而這些高管和工程師正是Stability AI在關鍵成長期向前發展的動力。

Stability AI表示，該公司在融資方面沒有遇到困難，也沒有打算進一步融資。公司發言人還回擊了內部出現動盪的說法，並表示該公司一直在發佈產品的新功能，招聘新的關鍵崗位，並計劃在今年夏季初將員工總數增加至超過185人。Stability AI首席財務官、董事會成員彼得·奧多諾霍（Peter O’Donoghue）也表示，該公司已經與上述指責其未按時全額付款的生成式AI公司達成解決問題的協議。

Stability AI還否認了《福布斯》今年6月份的一篇報道。當時的報道指責Stability AI創始人的說法偏離事實。在今年6月的一場會議上，莫斯塔克在舞臺上表示，他有時會被誤解。“我在盡我的所能。我對未來有着非常明確的看法。”

01

高壓下的創業公司

與許多創業者類似，莫斯塔克經常用烏托邦術語來談論自己的公司。不過，許多曾與Stability AI打過交道的人表示，莫斯塔克的一些言論令人難以置信。

爲了讓公司看起來更吸引人，創業者往往會修飾自己的觀點和言論，這種做法很常見。然而，在Stability AI達成實際的合作之前，莫斯塔克就放出了關於合作伙伴和項目的高談闊論，對這些合作展現出了篤定的態度。例如，今年4月他就曾表示，Stability AI很快將啓動一場針對深度僞造（Deepfake）內容的檢測大賽，獎金最高可達100萬美元。這場大賽是與非營利組織Thorn合作的，後者的目標是打擊互聯網上的兒童色情內容。

幾個月之後，Thorn首席執行官朱莉·科杜亞（Julie Cordua）表示，她曾在今年春季與莫斯塔克討論這樣的一場競賽，但兩家公司從未達成過合作。“我當時說，那會很有趣。但我們沒有繼續下去。”

莫斯塔克還聲稱，他曾與多國的總理/首相辦公室接觸，討論爲各個國家開發AI模型。今年5月，他表示：“現在，世界上所有最大的公司都來支持我們，與我們合作。”

然而，在被問到客戶的名字時，Stability AI提到了莫斯塔克自己投資的一家創業公司Tome，以及該公司使用的雲計算服務亞馬遜AWS。AWS和Tome沒有對這一說法做出回應。Stability AI還提到了AI創業公司Jasper。該公司的首席執行官曾公開表示，莫斯塔克投資了該公司。不過Stability AI的發言人表示，莫斯塔克不是Jasper的投資人。Jasper則拒絕對此置評。

6月初，《福布斯》曾發表文章，引用對13名在職員工和前員工，以及20多名投資人、前同事和合作者的採訪，指責莫斯塔克美化了他以往的部分經歷，並表示他公司年化營收的損失超過他所說的1000萬美元（莫斯塔克和Stability AI對這篇報道提出異議。莫斯塔克在一篇博客文章中回應了這篇報道中的主要觀點，但沒有提到公司營收的問題）。

在最近的一份聲明中，莫斯塔克表示，到今年10月，Stability AI預計的年營收將超過1000萬美元。然而，隨着該公司進一步專注於研發，這個數字已經所有下降。

創業者、Stability AI的投資人皮特·迪亞曼迪斯（Peter Diamandis）承認，最近的媒體審視給公司造成了問題。對於目前的總體情況，他表示：“當這樣的報道出現時，融資就會變得困難。”他也認爲，目前的內部動盪是正常的。“這是一家處於起步初期的創業公司，我們正在努力尋找合適的團隊、合適的管理風格。這樣的時期肯定是動盪的。”

知情人士透露，今年春季，Stability AI出售了價值不到2500萬美元的可轉債。該公司對此表示，這個消息是不準確的，但不願透露具體金額。

作爲Stability AI主要的兩家投資方，紐約對沖基金蔻圖資本和硅谷風投公司光速創投拒絕對此置評。Stability AI的投資人、董事會主席吉姆·奧肖內西（Jim O’Shaughnessy）也沒有做出回應。

作爲一名前對沖基金的從業者和軟件顧問，莫斯塔克也曾因爲此前的創業項目遭到投資人的批評。2019年，他曾領導一家名爲Symmitree的公司。該公司提供基於區塊鏈的移動銀行服務。這家公司遭遇了失敗，多名投資人都對此表示了不滿。

根據代理律師提供的聲明，莫斯塔克表示，Symmitree是一家年輕的公司，他“看到了業務的發展潛力，但最終無法將規模拓展至預想中的程度”。同時，流傳出來的信息可能是在股東拿回大部分資金之前，“由心懷不滿的投資人發出的”。

三名Symmitree的投資人表示，Stability AI的投資人從未聯繫他們進行盡職調查。Stability AI最大的投資者拒絕對此置評。迪亞曼迪斯則表示，他沒有聯繫過莫斯塔克此前的投資人，但對他的領導能力充滿信心。

克里斯蒂安·坎特雷爾（Christian Cantrell）曾在Adobe任職20年，有過創業經歷。他此前在Stability AI擔任副總裁，併爲莫斯塔克的非傳統風格進行了辯護。他在5月份表示：“我知道有很多爭議，很多人對他感到好奇。我只能說，他非常聰明，並且出人意料的熱情。”

幾周前，Stability AI的聯合創始人塞勒斯·霍茲（Cyrus Hodes）對莫斯塔克提起訴訟，指控他違反受託責任。他表示，莫斯塔克實際上放棄了公司最初的目標，即發展與疫情相關的數據服務。這方面的工作開始於新冠病毒疫情流行的早期。

霍茲表示，莫斯塔克停止了與他的交流，並祕密地將自己的精力和公司資源轉移到了隨後成爲Stable Diffusion的項目。2021年10月和2022年5月，霍茲在兩筆交易中以100美元的價格賣出了公司的15%股份。他在訴訟中稱，莫斯塔克讓他誤認爲，他們的公司“幾乎一文不值”。Stability AI則表示，這起訴訟是“沒有法律根據的”。

Stability AI也在抵抗來自圖片庫Getty Images和攝影藝術家的訴訟，他們認爲Stable Diffusion非法竊取了他們的作品。Stability AI申請法庭駁回訴訟，並拒絕對進行中的訴訟做出回應。

也有人質疑，莫斯塔克是否在嘗試將Stable Diffusion底層技術的成功開發歸功於他自己。

Stable Diffusion技術的第一個版本是由德國的研究人員開發的。他們與AI創業公司Runway的一名研究科學家合作，構建了開源的AI模型，可以根據簡短的文本提示自動生成數字圖像。

2022年中，莫斯塔克與這個團隊進行了接觸，提出由他來承擔計算成本，協助模型的優化。雖然企業基於開源項目來發展業務並不少見，但當Stability AI在8月底宣傳由此取得的成果，即Stable Diffusion的公開版本時，該公司並未對這些研究人員給予認可。

在10月份的一份新聞稿中，Stability AI宣佈完成了1.01億美元的風投融資，並表示自己是“Stable Diffusion背後的公司，而Stable Diffusion是一個強大、免費、開源的文本到圖像生成器”。

慕尼黑路德維希·馬克西米利安大學教授比約恩·奧默（Björn Ommer）對此感到不滿，他的實驗室主導了支撐Stable Diffusion的算法開發。他說：“在科學界，如果你從某個地方拿了什麼東西，你應該給予相應的認可或引用。”

Stability AI指出，Stable Diffusion後續版本的開發是由該公司自主完成的，該公司也聘請了最初版本背後的三名研究人員。在遭到批評後，該公司也用更加清晰的語言介紹最初版本的來源。

02

還能當多久“弄潮兒”？

Stability AI目前面臨的挑戰在於，如何將公衆對生成式AI的熱情轉化爲盈利模式。這是幾乎所有創業公司都面臨的問題，Stability AI的離職員工也介紹了在商業模式和實現途徑方面持續存在的困難。

谷歌前研究員戴維·哈（David Ha）曾在Stability AI工作8個月時間，擔任研究負責人，但最終於上月辭職。他表示，莫斯塔克持續追求一些理念，但其他人並不總能理解，因此很難弄清公司的確切目標是什麼，以及要如何實現。

另一名曾在2022年底至2023年初爲Stability AI工作的前外包員工則表示，公司的文化顯得孤立而神祕，組織架構令人困惑，而對於工作的需求也幾乎沒有溝通。Stability AI拒絕對這樣的描述置評。

今年5月，莫斯塔克提到了Stability AI的營收戰略。他表示，金融和醫療等強監管行業將向該公司排隊購買訂製、用私有數據訓練的AI模型，而不是競爭對手開發的封閉模型。“請想象一下一個開放、可審計的模型，並且使用有着充分授權的數據。這就是我們正在開發的產品。”

在Stability AI尋找自身立足點的同時，競爭對手也在取得進展。今年7月，Meta發佈了最新的商用大語言模型Llama 2。儘管Meta的工具比大多數開源軟件的限制更多，但這款產品將直接與Stability AI展開競爭。戴維·哈表示，儘管Stability AI協助培育了這個行業，但“需要找到自己的‘護城河’才能形成競爭力”。

莫斯塔克承認，Stability AI在實現專業化的過程中一直面臨困難。他在5月份表示，直到去年夏天，Stability AI都是一家依賴於他個人貸款的“受到很強家族影響力的種子輪前公司”，但“隨後我們成長了”。

到6月底，Stability AI的首席信息官丹尼爾·傑弗里斯（Daniel Jeffries）、工程副總裁斯科特·德雷夫斯（ Scott Draves）、研究主管戴維·哈和首席運營官雷恩·伊藤（Ren Ito）也都選擇了離職。

7月中旬，參與了Stability AI大語言模型開發工作的路易斯·卡斯特里卡託（Louis Castricato）也宣佈將離職並加入EleutherAI，一家非營利性的獨立研究實驗室。該實驗室獲得了Stability AI的投資，Stability AI也是其董事會成員。

到7月底，又有多名員工從Stability AI離職。該公司發言人表示，這個團隊是被解僱的。

Stability AI的首席財務官奧多諾霍在7月份表示：“創業環境並不適合每個人。我們引進了一些了不起的人才。但我可以告訴你，他們必須非常、非常的努力工作。他們要嘗試在混亂中創造秩序。”

然而從外部來看，這家公司似乎仍然很混亂。一名曾在一個長達數月項目中與Stability AI合作的業務夥伴表示，Stability AI非常草率、缺乏組織，並且不願意付款。

去年，Stability AI聘請了這家加州的知名AI創業公司，協助管理一個大語言模型的底層數據。這家創業公司的首席執行官表示，在支付大約7萬美元的賬單時，Stability AI一直在拖延時間，並取消了4次與付款有關的會議。另一名知情人士透露，Stability AI的一名員工一度轉發了一系列電子郵件討論，在這場討論中Stability AI的管理層打算減少付款，或者直接退出合同。

消息人士表示，Stability AI今年4月發佈的StableLM大語言模型並沒有基於自家基礎設施進行訓練。今年7月，兩家公司通過談判將付款金額降低至4萬美元，而Stability AI最終完成了付款。奧多諾霍將付款拖延歸結爲“正常的業務程序”，即各方對於合同“創造的價值”存在分歧。

他表示：“最終雙方都感到滿意，我們將繼續前進。”

最近幾周，莫斯塔克和Stability AI在社交媒體上反覆強調公司在過去一年中取得的成就：推出了Stable Diffusion的多個版本、大語言模型，以及圖像生成和編輯工具DreamStudio等。

莫斯塔克並沒有打算放慢腳步。今年5月，他曾表示，一旦“時機成熟”，他希望推動Stability AI的上市。他說：“所以祈禱吧，越早越好。我認爲，這是一家應該通過上市來檢驗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