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莊鍵

11月10日上午，44歲的董事長及法定代表人承勇出現在常州市華立液壓潤滑設備有限公司（下稱常州華立）的廠區內，正巧見到了前來調查取證的政府官員，他上前告訴對方，自己真的沒有行賄，副區長楊康成並沒有把800萬元存在公司。

熟悉承勇的人注意到，董事長當天的情緒似乎和平時有所不同，心情顯得頗爲沉重。此前，承勇已被常州市紀委連續約談了兩晚。但並沒有人會料想到，他即將採取的過激行動。

11月12日深夜，常州廣播電視臺公衆號“中吳網”發佈情況通報稱，近日網傳常州華立法定代表人因被約談後墜樓身亡，常州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正在組織有關部門依法開展調查，紀檢監察機關正在深入覈查相關案件辦理情況，堅持實事求是、依規依紀依法的原則認真處置。

常州華立的管理層人士王亮（化名）告訴界面新聞，承勇在約談期間被告知，楊康成將800萬元存放在常州華立收取利息，因此要求企業上交這筆款項。承勇以爲交了錢便可以了事，於是簽字承認，但此後被指稱還存在其他問題。

楊康成原爲常州市天寧區人民政府黨組成員、副區長，今年6月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常州市紀委監委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楊康成此前在鄭陸鎮、天寧區等多級政府部門任職，天寧區鄭陸鎮正是常州華立公司總部所在地。

在王亮看來，常州華立目前的日常經營並不需要與政府部門有太多業務往來。

承勇出事當天的下午，其父親承洪宇就從海南趕回常州，處理包括與當地政府部門交涉在內的後續事宜。承洪宇數年前就已退居二線，將常州華立交由“廠二代”承勇打理。但因爲這起意外事件，75歲的他不得不再次走向前臺。

常州華立的前身是當地的一家農用機械廠，上世紀80年代中期，由集體企業轉制度而來，當時擔任廠長的承洪宇牽頭轉制工作。最初公司股東有數百人，目前常州華立的註冊股東共有19位，承勇爲公司第一大股東，直接持有29.76%的股權。

轉制完成後，常州華立的業務轉向液壓潤滑行業，爲石化、冶金企業的大型設備提供潤滑油自動供油系統，公司起初是生產配套零件，逐步演變爲整機制造。

2001年前後，從蘇州大學機械設計專業畢業的承勇入職常州華立。他最初是在生產車間實習，隨後調往技術中心從事設計崗，此後數年，還在公司採購和營銷部門任職。

承勇（左二），圖片來源：常州華立

承勇在營銷部門期間，承洪宇成立了國際貿易部，交由兒子負責，還特地爲這個部門招了六七個懂外語的員工。原本只經營國內業務的常州華立，由此開始拓展國外市場。

2010年，在經歷公司主要部門的輪崗後，承勇被任命爲常州華立的總經理，成爲僅次於董事長承洪宇的公司二把手。

此後幾年，承洪宇逐步放手將企業交由承勇管理，只是掛名董事長一職。2018年，承勇正式擔任常州華立的董事長和法定代表人，承洪宇開始遠離公司的日常經營，偶爾纔會來廠區。

承勇管理下的常州華立，依靠着國際業務的拓展，將年銷售收入提高到4億元以上，相較於父親任內的營收規模翻了一番。多家世界500強公司成爲了常州華立的客戶，甚至將公司作爲獨家供應商，海外業務因此爲常州華立貢獻了超過半數的營收。

常州華立主打高端產品，相較於競爭對手，其在產品配置等方面的標準更高。根據公司官網發佈的信息，2021年，常州華立的潤滑油站產品在國內市場佔有率爲14.97%，連續十餘年蟬聯國內首位。同一年，常州華立還入選了工信部發布的第三批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名單。

在王亮看來，這些成績與承勇關係密切，這位“廠二代”把主要精力都花在了公司經營上，而且業務能力相當強。常州華立的上班時間是每天早上8點，習慣早起的承勇通常7點半前就會到廠。

幾乎每天，承勇都會去工廠的生產一線巡查，有時候是一個人去，有時候則是叫上幾位公司的管理層。在現場發現問題後，他會拍下照片，發佈在公司高管羣內，並要求下屬馬上整改，整改好的情況也要及時反饋到羣裏。

工廠制定了許多與個人績效掛鉤的獎懲制度，以此調動員工的積極性。這些制度始自承洪宇任內，承勇每年都會對此完善修訂。

“他是一絲不苟的那種人，嚴格的不得了，都要按照規範去做，他做的事情就是要做到完美。”王亮形容稱。

對於公司下屬十幾個部門的半年度及年度總結，承勇都會親自過目，指出其中的問題，並且要求下屬修改到他滿意爲止，甚至有的報告需要爲此修改五六次。

王亮在向承勇彙報工作時，也會被提及各種改進要求，儘管王亮是比承勇年長十多歲的公司元老，他初次見到承勇時，後者還是一位小學生。

在他看來，這一點也許繼承自承洪宇。某種程度上，承勇比起父親更爲嚴苛。“大老闆（承洪宇）只看結果，過程他不管，承勇不只看結果，過程也管。”王亮向界面新聞稱。

多位與兩人有過交往的人看來，承洪宇對於承勇也同樣要求嚴格。有一次，承勇在工作上的事情做得不到位，就被他父親訓斥說，如果你做的不行，我就從外面聘請總經理。

兒子這次出事後，承洪宇也對相熟的人提及，承勇一直是順風順水的，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作爲父親的他甚至有些自責，認爲自己與承勇在和政府打交道方面沒有太多交流。

在連續被約談的這幾天，承勇並未將具體的情況告知公司同事或者親屬，而是選擇了一個人承受。

王亮也是在事發後，才從承勇公佈的遺書中獲知了其已承認收受楊康成800萬元的事情。在他看來，承勇違心地簽字承認收款後，也許心裏過不了這個坎。他受到的一直是正面教育，可能年紀輕，碰到這類不合常理的事情，可能無法接受。

一位瞭解常州華立的當地政府人士分析稱，承勇像是溫室裏培養出來的老闆，他只在生意場上見過價格競爭，此前並沒有經歷過被紀委約談這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