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業的發展邏輯遵循的是複利效應,一步步地積累,實力的雪球纔會越滾越大。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梁宵

編輯|米娜

頭圖攝影|鄧攀

2023年9月,協鑫顆粒硅總產能突破40萬噸級,而在兩年半之前,產能只是這個數字的1/40,僅1萬噸。

再往前看,這是一場蓄勢超過10年的技術革命,也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自我革命。2011年,在全球西門子法多晶硅產能中佔據絕對優勢的協鑫決定“另闢蹊徑”,大膽試水顆粒硅研發;此後先是五年“跌跌撞撞”的技術研發,然後是三年“四處碰壁”的量產苦熬:由於大刀闊斧地將傳統產線全部脫胎換骨爲硅烷法新工藝,再疊加上政策及市場週期的雙重影響,協鑫科技遭遇了2018年~2020年的三年鉅額虧損。

這些都沒有嚇退朱共山。也不能後退,他在1990年創立協鑫,而後帶領這家企業闖關能源轉型——從傳統的民營電力龍頭到新能源巨頭;穿越“四起三落”的週期動盪——很多企業在過程中被顛簸出局。九死一生的歷練,讓這位“能源老兵”收穫了一份顛撲不滅的商業真理:要想不被週期和變化淘汰,就只能自我改變,自我淘汰。

“企業不管走到任何週期,還是自身要強大,只有實力纔是自己的,不可能等着別人來幫你,光有膽量沒有實力是不能走到最後的。”11月13日,在接受《中國企業家》專訪時,朱共山再次強調。

此時的協鑫,在顆粒硅產能以10萬噸級的不斷攀升中,正邁入新的增長軌道;但整個行業面臨的,則是愈演愈烈的又一輪苦戰。就在採訪當天,朱共山剛剛參加了工信部電子信息司主持的光伏產業閉門座談會,探討重點就是當前的產能問題和未來的高質量發展。

“新一輪洗牌就要開始了。”但朱共山對此早有預感,也做好了準備。對於協鑫的未來,他成竹在胸。

要看三十年,而不是三年

過往33年,用朱共山的話來說,協鑫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能源的搬運工”。

最早煤電起家,協鑫在五大國有電力公司盤踞的市場中開出20家電廠,崛起成爲一代頭部電力民營企業;2006年切入光伏行業,協鑫又打破了中國光伏產業原材料、技術、市場“三頭在外”的格局,5年間發展成爲全球多晶硅和硅片行業領跑者;如今的協鑫,旗下有4家上市公司,集團資產規模近2000億元,年營收連續多年突破千億,成爲中國新能源行業的領頭羊。

朱共山曾說,“協鑫永遠離不開能源,也離不開電,我也動過投資別的領域的想法,但最終都沒有成行。”但實際上,這更是一種主動的戰略抉擇:“企業家定力很重要。找準自己能做什麼,堅持深耕細挖,永遠在做一件事,而且要做優做強。”做企業的時間越長,朱共山對這一點的體會就越深。

不過知易行難,因爲定力不是順風順水發展下的慣性力,而是面對誘惑、遭遇挑戰時的一種對抗力。

協鑫新能源山西芮城“領跑者”項目。來源:受訪者

這樣的故事在協鑫的發展史上俯拾皆是,顆粒硅項目算是其中最艱難兇險的一次。2011年,當朱共山提出要進軍顆粒硅研發的時候,協鑫當時已經佔據傳統多晶硅產能全球份額的27%;而顆粒硅由於生產技術不成熟,疊加上製造工藝的複雜性,全球範圍內都沒有商業化成功的先例可循——兩相對比之下,協鑫的新技術路線探索一度被一些人看衰。

研發過程正如外界所料,基本上是“(設備)開車—問題—調試—再開車—新問題—再調試”的一個漫長的反覆,如此“循環”了5年,到了2016年,顆粒硅終於研發出來了,但大規模量產依然看起來“遙遙無期”。

很多時候,技術研發就像被關進一個薛定諤的暗箱裏,是成是敗無法確知。協鑫科技聯席首席執行官蘭天石在回憶這段經歷時打了個比方:從0到1看上去很短,但小數點後面可以無限長,只要走不到1 ,最終都是0——“這個過程需要資本、人才的不斷投入,以及時間的沉澱,三個條件缺一不可。”

協鑫沒有放棄。那五年,協鑫內部專門成立了一個獨立於西門子法之外的研發團隊,從人事、供應鏈、設計、運營到安裝,完全獨立並自成體系;內部對科學家和工程師們沒有硬性的KPI考覈,這也是朱共山提出的,因爲在他看來,研發和KPI是天然的不等式,因爲KPI注重的是短期利益,而研發追求的是長期利益。

最終,協鑫顆粒硅項目從研發的暗箱中“活着”走了出來,但也迎來了最艱難的考驗。2020年,協鑫開始進行顆粒硅的大規模量產,與此同時,朱共山作出了一個讓內部都很驚詫的決定——在當時硅料價格大漲的市場背景下,將傳統西門子法產線全部淘汰。結果就是,三年時間,協鑫科技剝離了表內247億元的資產,留下了累計數十億元的虧損。

“企業是要三年的收入,還是三十年的發展?”提及當初的決定,朱共山解釋說。處在“過山車式”行情的能源行業,很多企業會乘着漲勢顯赫一時,也會跟着相反的勢頭一蹶不振——這不是協鑫的選擇。“不是因爲風口,協鑫才賺錢,也不是因爲一次市場起來了,協鑫才賺錢。”

對於行業未來的趨勢,朱共山早有判斷:“高暴利時期是絕對不可持續的,價格肯定會回到合理區間。”所以就在光伏行業“最賺錢”的2022年,他卻時時潑涼水,提醒協鑫的員工“最不賺錢的時候馬上就到了”。

此後,硅料價格的雪崩式下跌印證了他的判斷。根據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硅業分會的數據,2023年11月份太陽能級多晶硅N型料每噸成交均價7萬元,而在2022年同期,這個數字高達30萬元/噸,並且下跌趨勢依然繼續。在這種情況下,每千克多晶硅只消耗十幾度電的協鑫顆粒硅,同比其他電耗60度的硅料,高下顯而易見。

在朱共山看來,這纔是企業穿越週期最重要的武器——人才、文化、技術——這些都非朝夕可得。不同於投資所推崇的指數法則——通過一時的押寶而獲得超額收益,實業的發展邏輯遵循的是複利效應,一天天、一步步地積累,實力的雪球纔會越滾越大。

過去的兩年中,協鑫位於江蘇徐州、四川樂山、內蒙古包頭和呼市的四大基地,全部實現了騰籠換鳥,10萬噸級的顆粒硅產能相繼拔地而起。如此令人驚歎的“協鑫速度”的背後,也是一個長達十多年甚至更爲久遠的漫長征程,裏面有着數不清的挫折、失敗、推倒重來,但協鑫也藉此錘鍊了團隊,壓實了能力,迭代了技術。

“我告訴你,一個企業沒有30多年的底蘊和文化沉澱、科研技術的合力、團隊的戰鬥力,打贏這場戰爭一定是不可能的。”朱共山底氣十足。

創新是一條不歸路

已近晚上7點,對面的朱共山在一天的會議之後有些疲憊,但一說到技術相關的話題,他臉上的疲態就會被興奮給趕走了。他問到一個當前投資圈正在熱追的技術,“怎麼沒看過?我早就看過了——那技術不是最先進的。”

這位65歲的企業家依然時刻關注着科技前沿。從2007年開始做多晶硅,朱共山就將協鑫定位於一家“高科技公司”,看似傳統的製造業,實際上每一步都被創新推着走,尤其是在嚴重內卷的新能源行業。“製造企業的產品在庫裏銷不出去,現金流立刻就斷了,分分鐘就破產了。”朱共山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必須持續變革,製造業的創新是一條不歸路,永遠不能滿足,永遠淘汰自己。”

這樣纔不至於落入所謂“創新者的窘境”——那些不忍放棄固有優勢,只在現有技術上做延續性創新的企業,卻被來自外部的破壞性創新徹底顛覆。曾經名噪一時的柯達、諾基亞皆是如此。

朱共山不希望協鑫由於過往的成功而固步自封,所以在技術佈局上就更要先人一步,讓所有科研人員保持飢餓感和危機感。說到協鑫的“黑科技”,他如數家珍。這兩年才成爲光伏行業熱門概念的鈣鈦礦,協鑫早在2017年就開始佈局,而且率先做出了全球最大規格(2米×1米)高轉化率鈣鈦礦產品,每年的研發投入數以億計;即便放眼到全球光伏企業中,協鑫也是爲數不多成立了超分子研究院的企業——朱共山會經常跟他做投資的同事講,自己“投VC天使輪是最成功的”。

來源:中企圖庫

除了前沿技術,協鑫更基於自身對能源行業和電力行業的深刻理解,不斷推動應用創新。

其中,儲能系統是協鑫當下變局和未來創新的重中之重。在朱共山看來,新型電力系統的構建是實現“碳達峯”“碳中和”的關鍵,儲能將在其中扮演至關重要的角色。據其透露,協鑫的光儲充算一體化系統解決方案,將會在發電側儲能、共享車儲能和工商戶儲能的三大應用端全面佈局。

“通過材料革命,加上產業革命、裝備革命、製造革命推動應用革命,這是我們的未來。”朱共山強調。

而這個未來,建造在協鑫的過去和現在之上。用朱共山的話來解釋,就是“科技創新需要科技投入,科技投入要注重科研人員”——後者纔是企業創新和發展的根基,也是力量所在。

協鑫人常掛在嘴邊一句話——“再窮也不能窮科技”。協鑫的研發經費佔比保持在5%左右,2023年整個協鑫集團的研發預算高達53億元。即便2018年虧損那一年,研發投入也有37億元,在那個最困難的時期,協鑫所有高管取消獎金、工資減半,但研發人員的工資和獎金一分不少。

如今,在協鑫4萬員工中,研發人員超過3700人,聚焦在能源、材料、算力等領域;跟能源、電力相關的工程技術人員超過15000人,多晶硅化學相關的工程技術人員近4000人——這些積澱加固了協鑫在光伏主戰場的競爭堡壘,也將助推其在儲能新戰場的開疆拓土,“其他企業是從製造的角度出發,我們是從電的應用出發,這樣才能通過一體化系統來真正提高能效,降低成本”。

根據朱共山的構想,未來三到四年內,協鑫要把研發科技人員佔比增加到45%到50%——甚至更高。“未來的路更漫長,競爭更激烈。”朱共山說,“我從來就沒松過氣。”

從創辦協鑫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把最多的關注給了企業。每一年,除了大年三十晚上跟家人團聚一下,從大年初一開始的每一天,他都泡在各種事務中——不是搞研究,就是拜訪客戶、政府,或者到業務一線去解決問題……他沒有什麼愛好,麻將不會打,摜蛋也不懂。

“這樣一想,好像人生挺可悲的,但是也會感到幸福。因爲再困難的時候,協鑫員工不計得失、不失鬥志,跟着我一起奮鬥。”提到那些往事,朱共山有些動容,“現在我們協鑫軍團的戰鬥力,切切實實。所以對協鑫來講,我們看到的都是光明,看到的都是未來。”

責任編輯:梁斌 SF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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