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一封信 为“黄葛树”正名

文/蓝锡麟

黄葛树,黄葛树,历代重庆人钟情的树。根虬,本壮,枝繁,叶茂,从形体到材质,从气势到风度,都浸透重庆人的精气神。作为重庆的市树,它当之无愧,并且决不混同于其他城市的市树。

早在宋代 黄葛晚渡便是渝州八景之一

许多人知道,早在宋代,黄葛晚渡便成为渝州八景之一。南宋余玠即以《黄葛晚渡》为题写过一首七绝,描画了“待渡行人暂息肩”“江头争上夕阳船”的情景。明人曹学佺《蜀中名胜记》引《图经》解释:“涂山之足,有古黄葛树,其下有黄葛渡。”其所据《图经》,全名《巴郡图经》,成书于东汉,乃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一部图经,散佚已久。从引文足以推断,更早的秦汉巴郡时期,便已经广植黄葛树,进而以黄葛树名命名山水地名。之后重庆一切名号为“黄葛×”者,一概是从黄葛树得来。

历经宋元明,黄葛晚渡一直是渝州八景之一。延续至清代乾隆年间,巴县知县王尔鉴主修《巴县志》,同时对原渝州八景汰四增八,厘定为巴渝十二景,黄葛晚渡仍然在其列。王尔鉴本人,以及清至近代的不少诗人,都为之写过诗。与之相应,除了黄葛渡,诸如黄葛山、黄葛镇、黄葛场、黄葛垭之类标志性地名也愈来愈多。

王尔鉴七言歌行歌颂

黄葛树是一种吉祥树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王尔鉴还以《川东道署古黄葛树长句》为题,写出过一首长达28句的七言歌行。川东道署指川东兵备道的治事衙署,位于东水门以内,在今新华路与解放东路路口之间,今之道门口即因之而得名。当时署内保留着古黄葛树,王尔鉴因树起兴,对黄葛树倍加礼赞。

诗的前八句,由“维山有木资梁栋,维木有材世所重”两句领起,未写黄葛树,而先举出“楩楠杞梓松柏桐”七种名贵树木作陪衬。一方面,肯定这些树木都绝非“凡材”,都能作栋作梁,为世所重,都能使“匠石得之慰祷颂”。另一方面,又指出这些树“倘易其地弗能良,弗得其所难为用”,一旦被鸠庀所伤,就更是无所为用。然后再写黄葛树,自然就倍加与众不同。

紧承的八句一转,就正面展开铺写:“惟兹黄葛钟气雄,盘结磈磊俨神工。拔地本耸屹山岳,凭虚根起蟠虬龙。几经风露与霜雪,柯古不改排长风。密叶天覆暧蓊蔚,万间广厦青荫浓。”其中的首句提纲挈领,点赞黄葛树凝聚天地灵气,气魄雄伟,超群绝伦。次句写其整体形象,称其俨然为神奇的创造。继之四句分写根本、树枝和树冠,突出了黄葛树扎根于山岳,拔地而起,交柯错叶,力抗风露霜雪的伟岸特征。末两句进而形象点化,黄葛树的功用就在于荫护万间广厦,显然远逾于其他良木的为梁为栋。黄葛树的文化品格如斯之厚重,历代重庆人尽可从中发现天人相合的精气神贯通,因而钟情于它成为了历史必然。

不仅止于此,继之四句还写道:“斧斤不创众材逊,无为之乡非正论。坚心不容蝼蚁穿,老干岂受风霜震。”其基本意思,在于反复地强调,黄葛树从来不惧斧斤伤,不容虫蚁害,不畏风霜侵,其他所有木材都不能与之相比。所谓无为之乡云云,典出《庄子·逍遥游》:“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王尔鉴认为庄子之说殊非正论,其实就是承接前面“万间广厦青荫浓”之义,彰显黄葛树之用实为天下大用。

再后的四句更值得咀嚼:“为溯厥初不计年,疑历无怀与葛天。笑他蒲柳霜一折,拟彼灵椿寿八千。”王尔鉴猜测,黄葛树的生成历史极古远,可以追溯到无怀氏和葛天氏。无怀氏和葛天氏,乃是中华远古传说中的两个部族首领姓氏,比神农氏、轩辕氏都更加古远。因此,这四句诗实际上是借无怀、葛天夸赞黄葛树历史悠久,借灵椿夸赞黄葛树生命久长。还暗含一个猜想,那就是一明一暗,黄葛树得名于葛天氏和轩辕氏(黄帝)。如斯悠长的文化涵蕴,更为其他各种树木所不可向迩。

结尾四句收在道署:“风月于今庆有主,朝看曳云暮霏雨。高枝凡鸟不敢栖,看谁椅梧待凤举。”当时道、府、县三级官署,道署是在重庆的最高层级。连道署都因为有古黄葛树而引凤来仪,显然意味着,黄葛树还是一种吉祥树。

将“黄葛”写成“黄桷”

有方言、简化字等地域时代原因

王尔鉴另有组诗《巴渝十二景》,一诗写一景,每首诗都有一则小记。《黄葛晚渡》小记有言:“南纪门外,大江对岸,南城坪有黄葛古树,偃盖渡旁。”树与渡的关系,点示十分清楚。其先其际及其后,无论是赋诗还是述史,树名一概是黄葛树,地名一概是黄葛×。直至1936年出版向楚主修的《巴县志》,仍然是这样。其中记述黄葛垭相当详密,树、道、垭、街均冠名黄葛,与今之黄葛古道、黄桷古镇并存大有差别。

有人将黄葛易名为黄桷,出现在20世纪20年代,泛滥则在20世纪50年代。查其初,大概因为重庆本土方音,“葛”与“桷”都发ge的阳平声(音阁),于是在简化字热潮中,利用同音代替方式,将“黄葛”简化成了“黄桷”。其实数一数笔画不难发现,“桷”比葛只少两画,徒生纷扰,简得不值。

而今时兴普通话,“葛”音未变,“桷”却发jue的阳平声(音决),听起来就变了味。

20年的前一封信

让“黄葛树”正式回归

曾不止一回有人问我,黄葛树和黄桷树,是一种树呢,还是两种树?据《中国植物志》,却真是两种树。黄葛树为桑科榕属落叶大乔木,树高可超30米,树根、树干、树冠都相当独特。黄桷树为木兰科含笑属常绿乔木,树高不超过20米,根、干、冠都迥别于黄葛树。尤为关键的区别在于,黄桷树不具备黄葛树那样厚重、悠远的文化内涵,照应不了重庆人的精气神。

20年前,我曾以《请你们关注市树的用字及相关地名的问题》为题,致函时任市长和副市长。次年2月25日,市园林局受市长、副市长之托复函给我,引《中国高等植物图》确认了黄葛树。其函的结尾一段明确表态:“目前把黄葛树误写成黄桷树的现象普遍存在,以黄葛树为地名的黄葛×也是黄桷×,由此确实引起很多误解。为了市树用字的规范,我局可在新闻媒体上进行说明。”看来他们真是言出行随了,表征便在自从那以后,严肃的出版物都只有“黄葛×”。但仍有人误用作“黄桷×”,所以我特撰此文,分享刍见。

(作者系重庆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知名文化学者)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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