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朦胧

文/谭竹

重庆一向雾多,长江和嘉陵江两江环抱,水汽充沛,又是盆地,形成了多雾天气。小时候,冬日的早上,雾常常伴随着我走在上学的路上。

我喜欢一切能改变周围熟悉景物的极端天气,比如狂风暴雨、大雪纷飞等。当然,重庆主城极少下大雪,偶尔某个冬天飘几片零碎雪花,落到地上就变成了水,积聚不起来。即便这种小雪也非常难得一见,几十年来仅出现过几次而已。区县倒是有大雪,比如城口和石柱的黄水等地,但我又不能随时去看,所以也只能喜欢雾了。

中学时住校,每天要集中在大操场上做操。冬天的早晨,经常大雾弥漫,天还没完全亮,即使亮了,阴霾的冬天也常如黄昏一般,加上大雾,操场上伸手不见五指,几乎看不清前面同学的后背。音乐穿雾而至,我们熟练地抬胳膊动腿跳跃,周围一片影影绰绰。我觉得很有趣,雾仿佛一床大被,把我包裹在其中,我躲在雾里,感到很安心。

上班了,常常在雾中坐车去单位,看到高楼隐没在雾里,有些不见顶,有些不见底,有些拦腰飘浮着一圈雾,像穿了条裙子似的。这时候的雾,像云朵一样变幻着造型,把世界变得缥缈,变得朦胧,也变得美好。车子好像开在一个虚幻的梦里,车窗布满白霜,我伸出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擦出一片通向世界的明亮。

在人生迷茫时,我开车行驶在白茫茫的雾里,雾气水一样缓缓地流动着,掩住它所经过的一切东西,城市沉没在一片苍茫里。我感到它仿佛要把我的过往抹去,而未来亦是前路茫茫。我在雾中飞驰,握着方向盘却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我在雾中痛哭,雾掩盖了世间一切悲伤。

所幸,所有有雾的日子,都将迎来灿烂的阳光。重庆冬天出太阳的时候并不多,但有雾的那天一定会出太阳,雾越大太阳越大。无论如何浓厚的雾,到了中午都会散去,寒冷冬日里的阳光照在身上,那温暖充满悲悯般感人肺腑,就如海子诗里形容的:“全身的黑暗因阳光而消除。”雾与阳光相约而至,就如四季更替,人生悲欢交织,有苦有乐,有得有失,有冬天就一定有春天。现在,有水雾的日子已经很少了,但在我心里,反而有些怀念以前,因为雾是我家乡的特色,是我小时候的美好记忆。

一位文学前辈说,文学就应该像雾一样,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些太明晰的作品反而不一定是好作品。似乎是这样的,特别是对于小说来说,不能那么直白。好与坏、对与错,有时候是一言难尽的。正因为我们有着无法明确表达的种种情绪,才需要小说来倾诉,那些说不出的苦,那些虽然身处尘埃也依然心怀的希望,那些站在地上却仰望着天空的眼睛,那些身有束缚却飞翔的心。

20岁的时候,我喜欢研究周易八卦等,试图从祖先留下的神秘中寻找自身命运的解读,从中得到趋吉避凶的启示。沉迷的那段时间,下雨还是出太阳、该不该做某事、能不能去某地都要卜一卦。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人生是用来过的,不是用来算的,算与不算,该怎么过就怎么过,遵从于内心的引导去选择、去作决定,而不是受制于所谓的“天意”。我们不能因为一些既真假难辨又无法求证的预兆,而刻意去改变自己的行为。人生就该如雾,它的未知与起伏跌宕恰恰是我们活着的意义所在,如果一切尽在掌控之中,那一切也就索然无味了。

人生如雾,无法看清,也不需要刻意看清,接受它给予的惊喜与惊吓,怀着赤诚的心,做真实的自己,欣赏雾色朦胧,感恩阳光普照。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副主席)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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