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誘惑

文/阿堅

那些年,重慶城區就一個火車站;那些年的春運,並非菜園壩車站才這般。

人一走進菜園壩這地界,耳聽廣場上鬧嚷嚷的人聲,眼望售票廳裏黑壓壓的人頭,就仿若有一股暗流朝自己湧來。

1

不敢接的電話

每年春運期間,我們都怕接電話,十之八九是買票的事。不是不願幫忙,委實弄不到車票。想回家的人太多,鐵路以外的人,都以爲鐵路職工買票容易。想想也是,在這行業幹了多年,買一兩張火車票都做不到,確實讓人汗顏。

沒辦法弄到車票,就設法將人送進車站。檢票口有熟悉的客運員,只要不扎眼,頷首示意,也可送幾人進站。爲杜絕人情與關係,重慶車站請來武警把守,鐵面無私的一張冷臉,讓我等苦而生厭。

我們單位一女子,從通勤口帶親戚進站,爭辯時被武警識破上報。參照鐵路局的規定,鐵路職工帶無票旅客進站,情節嚴重者,是要除名的。好在她急中生智,速籤停薪留職協議,方纔化險爲夷。

江湖言子兒曰:“你有長繩索,我拿翹扁擔。”喬裝換面,人與行李分離,你再鐵面,也有打盹的時候。一串運輸行李的平板車上,站着幾個身着工裝的工人,實乃喬裝進站的旅客;他們的行李則隨後送來。

無奈之舉矣!誰無親朋好友呢?

2

火車票大禮

民諺道:“三六九,往外走。”大年初三始,打工潮即湧動,廣場上候車的人密麻如蟻,一大圈地圍着,是一個村裏的鄉親;一小堆地坐着,多是一家人。售票廳裏擁擠不堪,排隊的男女,一個緊抱一個,絞纏爲一排排密不透風的人牆。許多人已排了一整夜,但擠到售票窗口,未必就能買到自己所需的那張火車票。

於是,一張小小的火車票,在打工仔打工妹的眼裏,就金貴如珍寶。

1990年。那時候我下海做生意,疏通關係給客戶弄了兩張去北京的臥鋪票,別人臨時不要了,我只好去退票。還未走到售票廳,就被兩個男子攔住,問我是不是要退票?急切地要買。

收回票款就行,還省去排隊。我剛掏出車票,兩人遞過錢來,各自抓去一張,隨後迅疾離開,應補給他的五元錢也顧不上要。我正納悶,有人說道:他們是票販子。這時候,一個警察過來了,問明我的身份後,還算客氣地提醒道:以後退票去窗口辦理。

一票難求的年代,一張緊俏的火車票,竟然可以送禮。

3

忙臉

有一年的春運,我去了內昆線上的雲南昭通車站。這裏地處高原山區,因經濟落後貧困人口多,外出務工的人如潮而至,每日的客流遠遠超過一個三等站的承受力。

山巒的積雪隱約可見,早春的風從長長的站臺穿過,吹拂在臉龐頸項依然寒意頓生。冷風裏我看見一張熱臉,這男子流着汗正指揮着旅客依次登車。這男子與我認識多年,幾個月前還在渝城遇見,我調侃他保養有方,圓潤的臉龐白裏透紅。這才過了一季,我第一眼居然沒認出他,甚至沒敢貿然打招呼,因爲前後的對比實在鮮明。他反倒一眼認出我來,揮了揮手,待列車駛出後,徑直走到我跟前。這老弟的變化,嚇人一跳。他圓潤的臉已拉長凸顯菱角,臉色灰暗,眼睛泛紅。端正的大蓋帽還遮掩了他的幾分憔悴。

我倆握了手。“你怎麼一臉的疲憊?”他嗓音沙啞道:“這三天我最多睡了10小時。唉,春運就是這樣。”

原來他已從段機關調至昭通擔任支部書記,第一次在現場實實在在地奮戰春運。他興許是精神和體力上沒完全準備好,這春運正值高峯衝刺的時候,老弟就已經盡顯疲態。我正告誡他要注意休息,就聽見廣場上有人大聲喊道:“書記、書記,有人來接了。”他招呼了一聲,拔腿就趕去。

我在候車室遇見站長,問了這事的由來。站長搖頭苦笑:“有一個精神病患者不知何故‘混’上了列車,又無陪伴者,被發現後交到車站,天天派專人看護着。這裏不是大城市,電話一打就有專門機構來接。今天終於來接了……”這站長也是一臉菜色,他說後半夜車多,熬夜熬出來的。

我隨後在車站走了一圈,發現多數人的“臉色”都如此,年輕女子也不例外。明顯的休息不夠。說實在話,在春運一線崗位上,這種“臉色”並不少見;我稱之爲“忙臉”,是忙碌而緊張所刻畫的。

(作者系重慶鐵路作協副主席)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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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朱陽夏責編:陳泰湧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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