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日鐵收購美國鋼鐵不是單純的安全問題，是涉及美國大選年背景下的民粹主義和保護主義交織在一起的政治問題。

3月14日拜登針對新日鐵（Nippon Steel）收購美國鋼鐵（U.S． Steel）發表聲明稱，美國鋼鐵“保持美國所有和國內經營至關重要”。拜登的聲明暗示了美國政府拒絕新日鐵的收購行爲。有消息稱，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CFIUS）在收到新日鐵的相關文件後，已經啓動收購許可審查。如果認爲這項收購計劃對國家安全保障存在威脅，將建議總統阻止收購。

日本經濟產業大臣齋藤健曾在去年12月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日美同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牢固”。新日鐵在拜登發表聲明後也公開稱，該公司此項收購計劃對美國鋼鐵製造商和工會工人以及美國國家安全都有明顯助益。

這次日本對美國估計錯了，新日鐵收購美國鋼鐵不是單純的安全問題，是涉及美國大選年背景下的民粹主義和保護主義交織在一起的政治問題。雖然新日鐵還稱監管評估正在推進，公司決意完成這宗交易，但新日鐵成功完成收購的可能性降低了。

新日鐵收購交易的動因

去年12月18日，新日鐵宣佈，以每股55美元、總價爲141億美元的股權價值，收購已有122年曆史的美國鋼鐵，包括債務在內，該交易價值達149億美元。這筆交易爲美國鋼鐵數月來的出售程序畫上句號。兩家公司表示，交易完成後，美國鋼鐵將保留其名稱、品牌和匹茲堡總部。按照141億美元的售價，美國鋼鐵的市值不到蘋果公司市值的0.5%，不到特斯拉市值的2%。但美國鋼鐵首席執行官David Burritt在投資者電話會議上說：“這筆交易對美國有利，還會與美國最重要的盟友之一攜手促進美國的市場競爭力。”

新日鐵收購美國鋼鐵的動因是什麼？新日鐵押注全球鋼材需求增長和鋼材的結構性增長。汽車、基礎設施、電子電氣產品需求增加將導致對鋼材的需求增加，脫碳促使純電動汽車使用的高性能鋼材需求增加。新日鐵押注美國鋼鐵製造正在向國內轉移，美國在基礎設施投資和就業法案下的財政支出增加了鋼鐵需求。

2021年3月，新日鐵公佈了中長期經營計劃，在戰略中提出了成爲“具有世界領先能力的最佳鋼鐵製造商”的目標，該計劃的四大支柱是：重建新日鐵國內鋼鐵業務，強化集團化管理；推進全球化戰略，深化拓展海外業務；迎接零碳鍊鋼的挑戰；推進數字化轉型戰略。新日鐵的戰略目標是實現全球粗鋼產能每年達到1億噸。

世界鋼鐵協會的數據顯示，2022年新日鐵的粗鋼產量爲4437萬噸，居世界第4位。美國鋼鐵的產量規模在美國國內僅次於紐柯（Nucor）和克利夫蘭·克里夫斯（Cleveland Cliffs），但在全球僅排在第27位。新日鐵收購美國鋼鐵之後，二者的合計產量規模將位居全球第三。除日本基地外，新日鐵還在東盟國家和印度設有工廠。

新日鐵的優勢在於其擁有世界一流的高級鋼材生產技術，並且還擁有汽車用超高強度鋼板的先進技術。強度是標準鋼板的三倍，該技術還可以生產建築材料用耐腐蝕鋼板以及用於電機和電氣元件的電磁鋼板。2022年，新日鐵通過電弧爐（EAF）生產出全球第一塊高等級電磁鋼板，其鍍鎳鋼板還用於汽車電池外殼，擁有廣泛的熱門高等級鋼材產品可用於電動汽車。鋼鐵生產的電弧爐方法使用電力來熔化廢金屬並將其精煉成鋼，而高爐需要大量煤炭，會產生大量二氧化碳排放。

新日鐵是日本汽車行業的主要鋼鐵供應商，但在美國鋼鐵市場的業務並不突出，而豐田、本田和日產等日本汽車製造商都已在美國經營工廠。美國鋼鐵和克利夫蘭·克里夫斯鋼廠工人的大多數是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的成員。新日鐵收購美國鋼鐵有利於其拓展美國市場。

美國鋼鐵尋求出賣自己

美國鋼鐵業衰落。從20世紀初到50年代，世界一半的鋼鐵是美國生產的。1959年美國成爲鋼鐵淨進口國，1973年美國鋼產量達到峯值的1.14億噸，2014年全美鋼鐵產量銳減至8600萬噸。截至2023年12月23日，全美鋼鐵產量略高於8700萬噸。2023年美國鋼材進口量爲2815萬噸。

美國鋼鐵競爭力衰落。美國鋼鐵落後於日本和德國的競爭對手。1991年在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上漲90年後，美國鋼鐵被從美國30家最重要公司的基準中剔除。2024年3月，美國鋼鐵的市值爲87.3億美元。美國鋼鐵的年產量爲1449萬噸。2023年全年淨利潤爲8.95億美元，調整後淨利潤爲11.95億美元，相比之下，2022年的數據要好看得多，分別爲25.24億和27.85億美元。

挽救自己尋求出賣。美國鋼鐵向市場表明出售意願後，克利夫蘭·克里夫斯於去年8月份開出了73億美元的收購報價，工業集團Esmark則開出78億美元的收購建議。這些報價均比後來的新日鐵報價低了很多，因而遭到美國鋼鐵的拒絕，這也是其願意接受新日鐵的原因。

新日鐵收購引發反對聲一片

工人反對收購交易。在收購交易發佈後的當日，美國鋼鐵工人聯合會主席大衛·麥考爾表示，工會正在敦促監管機構審查該交易，以決定該交易是否有利於工人並符合美國國家安全利益。作爲集體談判協議的一部分，工會擁有一項可決定公司是否轉讓的權力，但工會無權阻止併購的任何報價。

議員反對收購交易。美國賓夕法尼亞州民主黨人凱西、費特曼和德魯齊奧在致財政部長耶倫的一封信中表示，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應阻止此次出售。部分民主黨議員也反對收購交易。西弗吉尼亞州民主黨參議員喬·曼欽在聲明中表示：“這對美國鋼鐵業是一個重大打擊，該行業在使我們成爲世界超級大國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並對我們的國家安全構成了直接威脅。”

美國政府迎合反對聲。2023年12月22日，白宮首席經濟顧問表示，新日鐵的收購交易對國家安全和供應鏈的潛在影響值得“認真審查”。白宮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佈雷納德在一份聲明中說：“這看起來像是國會授權並由拜登政府強化的外國投資跨部門委員會要仔細調查的交易類型”“本屆政府將隨時準備仔細研究任何此類調查的結果，並適時採取行動”。

特朗普發誓阻止收購。今年1月31日，特朗普表示，他將阻止新日鐵的收購交易。這是特朗普首次對該收購交易發表意見。他在與卡車司機工會主席會面後表示：“我會立即阻止它，絕對的。我們拯救了鋼鐵行業。現在美國鋼鐵正在被日本收購。所以是糟糕的。”

安全問題是假，保護主義是真

日本對美投資沒有安全問題。美國一直歡迎日本投資。截至2021年，美國吸收對外直接投資最多的來源國就是日本。日本對美國直接投資累計達到7210億美元。這些投資對美國經濟增長至關重要。

2021年，在美國的日本子公司和附屬公司在研發上花費了大約120億美元，僱用了93萬名工人，出口了超過750億美元的商品。日本對美直接投資的一半在製造業，除了汽車工業之外，還涉及食品和藥品領域。2015年至2021年，日本在中國的直接投資增長了26%，而在美國的直接投資增長50%。這表明美國沒有阻止來自日本的投資。

新日鐵收購有利於美國鋼鐵。新日鐵收購美國鋼鐵不僅是一次企業交易，更重要的是新日鐵出手救助美國製造業符合拜登政府復興製造業的政策。新日鐵的競爭力遠勝過美國鋼鐵，美國鋼鐵運營着11座高爐和2座電弧爐，總產能約爲每年2240萬噸鋼，而新日鐵運營着13座高爐和1座電爐廠，總產能約爲6600萬噸鋼。在熔爐數量相似的情況下，新日鐵的產能是美國鋼鐵的3倍。

新日鐵收購美國鋼鐵不一定導致工人的失業。美國鋼鐵早在收購之前就已經在裁員，其員工從2018年的約29000人減少到2022年的23000人。新日鐵爲美國鋼鐵支付了大幅溢價，這意味着美國鋼鐵在確保成功扭虧爲盈方面擁有既得利益。

新日鐵收購的意義在於美國鋼鐵的現代化將整合到新日鐵更廣泛的價值鏈中。此外，美國標誌性的鋼鐵企業淪落到了日本人手裏，如同當年日本三菱買走了洛克菲勒中心。美國鋼鐵的名字與卡內基和摩根的名字密切相連，美國鋼鐵一度是美國人心中的偶像。美國鋼鐵的所有權易手會給美國民族主義者帶來心理落差。但美國經濟史上，這樣的事例不是個案，比如，美國灰狗巴士以其獨特的標誌在美國流行文化中享有很高的地位，但它在2021年被德國FlixMobility收購。

民粹主義阻止新日鐵收購。從特朗普政府到拜登政府，美國不再信奉貿易和投資自由。支持2016年特朗普獲勝的力量來自白人工人階級。統計數據顯示，那些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白人選民，其中67%把選票投給了特朗普，希拉里得到的選票僅爲28%，差距高達近40個百分點。這部分選民中大部分就是人們所說的白人藍領工人或者白人工人階級。這部分人反對經濟全球化，他們把工作崗位的轉移或丟失歸咎於自由貿易。特朗普看到了這點，投其所好，高舉“讓美國再次偉大”大旗。在特朗普宣佈再次競選後，白人工人階級重新迴歸他的大旗下。這就是特朗普一定會反對新日鐵收購的原因。

拜登和特朗普都追隨民粹主義，必然在涉外經濟問題上高舉保護主義大旗，尤其在2024年的大選年，拜登在與特朗普爭奪白人工人階級的選票，新日鐵的收購事件變得異常敏感。如果新日鐵收購失敗，將給美日關係蒙上一點陰影。

（作者繫上海師範大學天華學院商學院經濟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