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7.3級地震：“花蓮有地震很正常，但這次不一樣”

4月3日13點，臺灣花蓮仍然餘震不斷。

暮雪和丈夫居住在花蓮市區的三層小樓中，與記者通話的半個小時裏，三次餘震，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用胳膊護住頭部。在他們一公里之外，是因此次地震傾斜的紅色建築天王星大樓。

4月3日7時58分，臺灣花蓮縣海域（北緯23.81度，東經121.74度）發生7.3級地震，震源深度12千米，併發生多起餘震。

根據臺消防部門統計，截至4月3日14時，本次地震已造成全臺4人死亡，711人受傷，77人受困。普通民衆的生活也受到影響，據報道，臺北捷運宣佈停止運行40至60分鐘，部分高鐵路線宣佈停駛。

國務院臺辦發言人朱鳳蓮表示，大陸有關方面高度關切，向受災的臺灣同胞表示誠摯慰問，將密切關注災情和後續情況，願提供救災協助。

地震發生後，中國地震局黨組書記、局長閔宜仁在中國地震局應急指揮中心視頻連線福建省地震局、廣東省地震局、浙江省地震局、上海市地震局、中國地震臺網中心等單位，聽取震情彙報，指揮調度應急處置工作，要求有關單位組織震情會商，加強地震監測和震後趨勢研判，及時科學回應社會關切。

7時58分

手機的地震警報與強烈的震感同時襲來，身處臺中的品瑩在夢中被晃醒，“像有人推了你一下，左右晃，還帶着一點點上下晃”，在持續晃動的那一分多鐘裏，品瑩死死抱住身旁的友人，並環顧四周，確保不會被掉落的東西打到。

隨後，他們選擇待在家中，“我們擔心跑下去更危險，有摔傷的可能性。”

臺北的上班族美蓮“聽到整棟樓架構搖晃的聲音，直接嚇醒”，她住在一棟高層住宅樓中的2樓，地震發生時，她和室友一起逃到了玄關處。在她的房間裏，牆皮被震脫落，落到了牀單上。

起初感到晃動時，21歲的馬來西亞華人曹妤以爲是青旅外面有火車經過，直到眼前的所有物體都像“卡通片裏左右搖晃”。

那時，她正在青旅的廚房接水。這是她到達臺灣的第二天，住在花蓮縣南部玉里鎮上的一家青旅，距花蓮市區90公里左右，約一小時火車的距離。

劇烈的晃動持續了將近十秒，曹妤跌跌撞撞衝向朋友所在的房間，朋友朝她大叫，讓她趴下。青旅的房間不大，除去上下鋪的牀位，還有大約五六平方米的空間，曹妤和朋友捂着頭趴跪在房間的水泥地上。

“整個人完全是蒙的”，直到周圍歸於平靜，曹妤纔回過神。她說自己自小在馬來西亞長大，沒有經歷過地震，也不知道究竟是該跑出去，還是待在原地。

7點58分，幾乎是感受到晃動的同時，曹妤的手機上彈出來自臺氣象部門的“地震速報”，提示花蓮地區發生顯著有感地震，慎防強烈搖晃，就近避難“趴下、掩護、穩住”。

身處花蓮市區的暮雪正在睡覺，被震醒後，她感覺“天搖地動，房子傾斜很嚴重，很害怕，以爲自己要死了”。她被嚇到發抖，哭喊着“我要回家”。她是廣西人，和臺灣丈夫結婚後，來花蓮不足一個月。

她和家人捂着頭，不敢往外跑，他們所處的獨棟三層小樓，出門是車庫，再往外走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外面也有很多電線，這裏是非常密集的住宅區，出去也非常危險。”

此時，同樣在花蓮的可可還在等待8點30分的鬧鐘，他計劃當天回臺北掃墓。行李已經提前收拾好，被他放在院中。

“沒想到遇到地震！”他當下覺得有點嚴重，便迅速叫醒家人，往三樓逃去，“因爲若地震房屋倒塌，應該從一樓塌陷，所以我們往三樓撤離”，剛到三樓，遇到主震，“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即使我們已經習慣地震了，但這次嚴重到讓人寸步難行”，頂着恐懼，可可和家人上到三樓，五分鐘後，是第二次6.3級的餘震。

在可可提供的監控視頻中，三角鋼琴被震到移位，院子裏的行李箱也從牆邊滑到了中央。

餘震

震後不久，青旅的老闆給曹妤撥了多個電話，告訴她們“花蓮有地震很正常，但這次地震不一樣，是很大的一次地震”，並提示她們，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睡覺，待在安全的地方。儘量不要出去。

據中國地震臺網正式測定：4月3日7時58分，中國臺灣花蓮縣海域發生7.3級地震，震源深度12千米，隨後監測到多起餘震。

8點11分，曹妤又感受到了一次餘震。餘震停歇後，曹妤和朋友挨個敲了這棟兩層青旅的每間房門，她們擔心有其他遊客還沒醒，轉了一圈後，發現青旅裏只有她們兩個人。

據臺氣象部門資料，自主震後約4小時內，不論有感無感，已連續發生超過40起餘震，各地也不斷傳出災情。

下午一點剛過，暮雪在花蓮市中心的家中與記者通話，她的聲音斷斷續續，時不時要求停下，“稍等，餘震又來了”，隨後，她用兩條胳膊護住頭部。從早上7點58分開始，她的手機屏幕會不停跳出餘震通知，她說，她也做了不下20次這個動作。

餘震沒有斷過，整整一個上午，暮雪和丈夫都待在家中，等待每一個警報響起。

這天，暮雪原本準備去剪頭髮，下午逛街，“現在沒辦法成行，只能躲在家裏。”而晚上，暮雪的姐姐本打算在下班後乘坐高鐵從臺北抵達花蓮，“但現在高鐵全停了，我們本來商量好，要去車站接她。”

震後，可可回到一樓，“家裏電視和櫃子都有做防震防倒措施，但還是滿目瘡痍，客廳的音響，一個重達36公斤，全倒了！”上次地震，可可的一隻限量款鋼筆摔壞了，修理花了13600新臺幣，“沒想到這次又從展示櫃裏掉出來，我不打算修了！”

往常，美蓮會睡到9點，但被震醒後，她不敢再睡，去了一家早餐店，“在人羣中會安心一點。”

地震卡住臺北上班族的早高峯，據臺灣媒體報道，位於臺北的新北環狀線軌道被民衆發現，中和正隆廣場段軌道發生位移。一則視頻也流傳於社交平臺，震後，捷運上的乘客們被要求立刻離開車廂，臺北捷運也發出公告，全線停駛疏散旅客，預估暫停運營40至60分鐘。

品瑩的朋友向她吐槽，捷運停運，公交爆滿，出租車打不到，“原來200塊能到的，現在要400塊。”

美蓮說，自己不少同事上班時間也都被迫推遲，“捷運停駛，蠻多人說攔不到車”。

品瑩住在朋友家的三層小樓中，等待晃動停止後，他們聚集在一樓，地板裂開了大約1釐米寬、50釐米長的口子，電視機也震歪了。

儘管有許多應付地震的經驗，但在品瑩印象中，這次地震僅次於“9·21”地震，1999年9月21日凌晨1時47分12秒，臺灣南投發生20世紀末臺灣最大的地震，地震震級爲里氏7.6級，震源深度8公里，全過程持續102秒。她還記得，那時自己在上幼稚園，同樣在睡夢中被驚醒，“躺在牀上眼睜睜看着檯燈往下砸，我不敢動，想哭都不敢哭。”

而這一次，在等待晃動停止的那一分多鐘裏，她也回想起了幼稚園時期的恐懼。

據臺灣中時新聞網報道，根據臺消防署統計，4月3日花蓮7.3級地震目前已造成全臺4死97傷。圖片來源：新華社

受災

跟家人報平安後，由於擔心外出不安全，曹妤和朋友只能待在民宿聽音樂、看書。她時不時刷着社交媒體上的信息，查看花蓮市區的狀況，其中有一棟紅色大樓發生45度傾斜，一樓已出現坍塌。

據極目新聞報道，這棟紅色大樓名爲天王星大樓，是一棟商住樓，底層爲商戶，上面是住宅。2到10層爲住宅，房齡有37年。該大樓一樓有一家菸酒店，還有書店，但事發時書店還未到營業時間。

暮雪的丈夫說，這棟大樓所處位置曾經是花蓮的市中心，距離他們家僅一公里外。

另據臺灣媒體報道，花蓮市北濱街“幸福時刻早午餐”的房屋也發生傾斜，往路面倒下，一樓直接被壓倒，路邊的車輛都緊急暫停行駛。

花蓮至臺北的高鐵和公路全部中斷，往南，只能開往臺東，可可無計可施，只好將掃墓的安排改期。

花蓮是臺灣有名的旅行目的地，遊客們會前往七星潭、清水斷崖和太魯閣，東太平洋的海風會吹往山嶽和峽谷。但在4月3日上午，暮雪的丈夫說，通往清水斷崖的必經之路垮塌了。據報道，一名司機在清水斷崖遇落石被砸身亡；得卡倫步道爲當地知名景點，3日上午遊客較多，目前已知有3人遇難。

公開信息顯示，花蓮縣地處臺東縱谷北端，地勢枕山面海。“太魯閣”是臺灣少數民族的語言，意爲“偉大的山脈”。太魯閣峽谷全長約20公里，主要是大理石岩層，經千萬年地殼隆起、河流下切和沉積而形成，擁有瀑布、溪流等多種景觀。

曹妤也看到，玉里通往花蓮的鐵路暫時停運，還有公路發生了山崩。一張網傳的圖片顯示，位於花蓮縣秀林鄉的大清水隧道外的道路直接坍塌消失，車輛一出隧道就發現前方變成斷崖，動彈不得。

據臺灣媒體報道，多家旅行社發出公告，取消前往花蓮的團體行程並全額退款。曹妤和朋友這趟爲期半個月的旅程，本計劃多在花蓮待幾天，太魯閣、七星潭等都是她們想去的地方。眼下只能繼續在玉里落腳幾天。她說等情況好些了，再看要不要去臺南，“只能既來之則安之”。

“32顆原子彈爆炸”的威力

4月3日下午，花蓮縣政府網站上已設立“花蓮縣政府0403震災資訊專區”，持續更新消息。“花蓮縣政府新聞稿14:00”中提到，“截至目前有48棟樓災損，其中在花蓮市有四棟發生傾斜，三棟住戶居民已全數安全撤離，其中天王星大樓有3位還在地下室、1位還在樓上，目前特搜大隊正全力救援中。”

上述新聞稿還提到，“目前花蓮縣有98位鄉親受傷被送到醫院，3位OHCA（到院前心肺功能停止）的傷患，是在得卡倫步道上健行時，被掉落的土石壓傷而送到醫院。”

根據“花蓮縣政府快訊（17:15更新)”災情彙報整理，截至目前9名罹難者，143名傷患(20人住院)，111人收容；天王星大樓1名罹難者(爲9名之1)，其餘人員受困已成功救出；目前通報受損傾倒建築物共計18件，已啓動災害後危險建築物緊急評估程序，動員技師78人；花蓮縣政府目前已逐步完成援救，將着手災復搶修動作，請鄉親家人安心，持續留意災後狀況。

鑑於餘震不斷，花蓮當地開放了不少體育館、公園、學校等空曠場域供民衆避難，並已開通地震災害排除專線電話。

臺氣象部門稱，這起強震是臺灣1999年“9·21”地震發生25年後的最大規模地震，全臺共有12個縣市發佈最高等級警報。

國家自然災害防治研究院首任院長、中國地質大學教授徐錫偉告訴新京報記者，這次地震是菲律賓海板塊與歐亞板塊之間相互作用，這個位置發生地震的特點是，板塊間碰撞俯衝導致地殼強烈縮短和斜向剪切變形，高震級地震頻發。

徐錫偉認爲，本次地震爲逆衝型地震，在臺灣地區東海岸花蓮附近可能會有海嘯發生，但因地震震中所處海域較淺，估計海嘯的幅度不會很大。

中國地震局地質研究所原研究員高建國在接受採訪時分析，臺灣和大陸山水相依，再加上此次地震震源相對較淺，帶來的震感也更加強烈。高建國表示，臺灣花蓮地處環太平洋地震帶，是我國地震最激烈的地區之一，也被稱爲“地震巢穴”。此次地震爲“逆衝型地震，板塊向上抬升，上下抖動，對地面的破壞力大”。

據中新社報道，臺灣地震專家郭鎧紋3日表示，這次地震等同於“32顆原子彈爆炸”的威力，之後恐會有多次餘震，提醒民衆必須小心。

郭鎧紋認爲，花蓮地震與“9·21”地震仍有本質上的差異，1999年發生的南投“9·21”地震，等同於“46顆原子彈爆炸”的威力，但它發生在長度綿延100多公里的車籠埔斷層，加上西部人口密集，造成很大的災害。而這次花蓮地震是發生於外海，兩者的影響規模就會有差別，損傷不會這麼嚴重，但仍呼籲離海岸較近的民衆注意安全，儘量遠離海岸。

徐錫偉也認同，此次地震的烈度雖然爲“9·21”地震後之最，但所造成的影響不會有“9·21”那麼嚴重。

暮雪在丈夫的影響下，已漸漸從恐懼中脫身，在餘震的空隙，她將臺灣地震的視頻剪輯後，發佈在社交網站上，笑稱這是“苦中作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她的臺灣朋友勸她，“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

品瑩說，臺灣人都有應對地震的經驗，大部分時候，他們會在家中尋找掩體，先進行觀察，然後再評估是否要跑出家門。她身在花蓮的表姐，家中常備一頂帳篷，地震發生時，“隨時準備衝到前院”。

雖然暮雪仍躲在家中不敢出門，但周圍的商鋪早在上午就開始了營業，“大部分普通人，仍然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下午1點20分，花蓮市區中心的人流和往常一樣熙熙攘攘。

（曹妤、暮雪、可可爲化名）

新京報記者李冰潔李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