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鰲亞洲論壇2024年年會舉行“中國經濟展望”分論壇。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院長、金融學系教授劉俏表示,今年中國經濟5%的增長目標可以實現,“2024年一、二月份統計數據比去年好很多,這是一個好的開端”。劉俏提醒,要關注兩個風險點,同時政策方面要推出一些預備性措施。第一是消費,宏觀政策特別是財政政策支持消費的力度可以再大一點。第二是保持一定的投資強度。

在接受《首席對策》專訪時,他提到新質生產力,未來要保持可持續增長,就要提升全要素生產率。主要有兩個方法,一是技術的提升,二是資源配置效率的提升。在他看來,新質生產力是通過技術的革命性突破、生產要素的創新配置以及產業的深度變革來實現,最終會體現爲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

如何理解2024年經濟持續穩健發展?前兩月民間投資轉正,是否說明民企信心已經開始有所改善?民營企業目前最大的訴求是什麼?全要素生產率和新質生產力的關係如何理解?如何進一步提高居民的消費預期?面對宏觀數據與微觀感受之間的“溫差”,如何增強企業和個人的獲得感?政策如何真正形成合力?第一財經《首席對策》專訪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院長劉俏。

劉俏的主要觀點:

前兩月各項數據表現良好 房地產投資數據仍需要觀察

民間投資今年呈現良好開端

民營企業仍面臨預期不確定挑戰

激發民營企業活力對2024年經濟至關重要

全要素生產率下降令經濟增長面臨壓力

發展新質生產力目的仍是提高全要素生產率

去年消費對經濟增長貢獻82.5% 但居民可支配收入只佔GDP的43%

可通過轉移支付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

PPI持續在負值區間導致企業層面體感偏涼

適當提升通脹預期有利於提振最終需求

應明確政策目標 避免形成合成謬誤

前兩月各項數據表現良好 房地產投資數據仍需要觀察

第一財經:劉院長好,非常感謝接受我們的專訪,首先我們看到您在博鰲論壇上提到2024年的中國經濟是保持持續穩健發展的一年,怎麼來理解持續穩健發展?

劉俏:主要還是我們在兩會定的5%的目標能否順利實現。如果能順利實現的話,我覺得應該說2024年在經濟方面應該是一個不錯的年份。

去年應該說5.2%的增長,其實還是在非常困難的情況下完成的。那麼今年相較於去年,我想一二月份的數字顯示出還是一個很好的開端,主要表現在我們的消費其實還是保持一個強勢的增長。同時去年表現比較平淡的進出口貿易,在一二月份有不錯的表現,那麼對我們全年的增長會有貢獻。

當然投資這一塊,我想可能我們看到民間投資好像是在上升的,但我想一個風險點就在於房地產投資,一二月份還是一個下滑的趨勢。所以今年我想如果投資對經濟有貢獻的話,可能觀察房地產投資的一個變化情況,應該是蠻重要的一個領域。

民間投資今年呈現良好開端

第一財經:您剛纔也說到民間投資,前2月同比增長了0.4%,雖然不及其他種類投資,但是它已經是從負的增長到一個正的增長了,所以這能說明民營企業的狀況變好了嗎?

劉俏:我覺得至少在緩慢地改善。因爲可能我們講到去年2023年的時候,關鍵詞都說是信心不足,體現在消費者、企業層面上,特別是民營企業。那麼今年,民間投資在一二月份能有正的、至少有增長,我覺得這是很好的一個開端。

民營企業仍面臨預期不確定挑戰

激發民營企業活力對2024年經濟至關重要

第一財經:您瞭解的這些民營企業,他們現在最大的一個訴求是什麼?

劉俏:其實我覺得還是對這種未來預期方面有不確定性。一方面,我們講到新舊動能轉換,技術的革命性變革確實帶來很多不確定性,會對傳統的一些行業,對他們以往的這種產品服務、商業模式帶來一些衝擊。那麼在這種不確定下的話,他們可能重新思考,整裝待發。

另外一方面,其實我們也看到內外部環境的變化,我覺得其實營商環境,特別是輿論環境,對民營企業並不是特別友善。希望2024年這些塵埃能夠落定,因爲我們現在有個非常明確的發展方向了,全力地推進新質生產力的培育,實現高質量發展。這種情況下,把民營企業——中國經濟最大的市場主體,把他們的活力能夠激發出來,我覺得對2024年經濟成功應該說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

全要素生產率下降令經濟增長面臨壓力

發展新質生產力目的仍是提高全要素生產率

第一財經:您之前有一個演講提到了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企業其實是需要去提高它的全要素生產率的,全要素生產率和我們現在說的新質生產力是什麼關係?

劉俏:對,特別重要的一個問題。我覺得我們提出新質生產力大的背景,其實還是針對我們全要素生產率增速這些年在下降的趨勢。因爲全要素生產率按照增長理論講,是推動經濟增長最重要的決定性的因素。

我們在過去改革開放40多年時間裏面,特別是前三個10年的話,我們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速是比較高的,大概4%的樣子,一般講它佔了GDP增長40%,這是一個經典的實證事實經驗數據。那麼基本上保證中國能保持10%的增速。

到2010年我們製造業產值附加值都超過美國,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服務業佔比比較高,服務業領域缺乏這種大規模生產,缺乏這種自動化的場景,它的全要素生產率增長是比較慢的,所以我們看到我們全要素生產率增長這些年已經下降到2%以內了,甚至有的學者的話估測只有1%左右。這種情況下,給我們未來要長期保持比如說5%左右的增長,帶來一定的壓力。

所以這種情況下,我們就需要去思考怎麼去找到推動全要素生產率增長的新的這樣一些動能。我想新質生產力本身的話是有一個關鍵的表述,它通過這種技術的革命性變革,通過生產要素的創新性配置,通過產業的這種深度變革,它能夠形成先進的生產力,但它一定是體現爲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

所以這兩者我覺得是這麼連在一起的,就是我們大力發展新質生產力,目的還是爲了提升我們的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速,這是高質量發展的核心要義。這對我們實現中國式現代化意義是非常重大的。

去年消費對經濟增長貢獻82.5% 但居民可支配收入只佔GDP的43%

可通過轉移支付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

第一財經:剛纔您也提到了消費依舊是佔到整個經濟的一個增長比例80%以上的。您之前也提到了我們擴大內需,要提高消費,除了要增加居民的可支配收入之外,還要提升他們的消費預期。我們怎麼來提高居民的消費預期?

劉俏:我想其實就幾個簡單的角度,你得有收入,我們居民可支配收入這些年雖然緩慢在提高,但是隻佔了GDP的43%,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想可能提升居民可支配收入,只要把這個信號做出來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這涉及到分配,一些從制度改革層面上比較長遠的一些工作需要去做。

短期的話,積極的財政政策,通過轉移支付的方式能夠增加居民、特別是低收入羣體的可支配收入水平,對短期內消費提升,我覺得是很有價值的。

爲何宏觀經濟與微觀主體之間溫差明顯?

PPI持續在負值區間導致企業層面體感偏涼

第一財經:最近經常被討論的一個話題就是宏觀經濟和微觀主體的一個所謂的溫差,可能微觀主體的老百姓感受不到我們說5%以上的這種經濟增長給我們帶來的好處,所以怎麼來去增加企業和老百姓的一個獲得感?

劉俏:對,其實我覺得這種背離它一直都存在,並不是說最近才纔出現這種宏觀微觀層面上體感不好這種情況,只是過往可能這種反差沒有這麼強烈。

它其實跟中國增長的模式有關係,過往的投資拉動比較多,出口進出口貿易兩駕馬車拉動比較大,消費的貢獻率最近纔起來。但消費本身其實存在一個結構的問題,就是其實居民可支配收入不平等的程度還是蠻大的。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按照可支配收入,我們分成五等份,最低收入20%的話,大概它的收入的上限,一年就9000塊錢,一個月的話就700多,甚至不到800。這個羣體2.8億人,那麼我想這種情況下的話,其實他的體感,他的感受,跟宏觀經濟這種感受之間的話自然會有差異。

特別是去年,我覺得還有一點,其實我們製造業本身 PPI是負值,對企業而言的話,它感受到的這種是名義增長,其實並沒有實際增長速度這麼高,我們說經濟增速是5.2%,但可能民營企業或者企業家感受的增長可能低很多,因爲PPI是負的,而且負值還比較大,所以這個感受會比較明顯一些。但對一般老百姓而言,理論上講的話,它實體經濟的增長跟自身收入增長之間的話,應該大致上是1:1的關係,反應不會那麼強烈。

適當提升通脹預期有利於提振最終需求

第一財經:企業感受到溫差它怎麼來改善?

劉俏:我覺得可能略微給大家一點通脹的預期可能會好一點。因爲你一旦形成通脹的預期,比如說我們講今年定的CPI是3%左右,大家可能消費會起來,就不會有持幣待購的這樣一種心態。

因爲通縮最大的一個傷害就在於我不消費我在等,因爲它價格總在下降。這樣的話需求不夠,對企業家對企業這種信心本身也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因爲不管我企業投資與否,生產與否,多大體量多大規模,做不做新的項目投資,最終還是取決於這種最終需求。

如果最終需求比較疲軟的話,它遲早會傷害到我們講的供給端、投資端。所以我覺得可能稍微有一些通脹的預期,在貨幣政策、財政政策方面可以把信號傳遞得更充分一些,對今年應該說是蠻重要的。

應明確政策目標避免形成合成謬誤

第一財經:您剛纔也說到了政策,現在其實我們一直在說要把各項政策形成合力。除了我們之前也經常在討論的像財政政策貨幣政策之外,還有像區域政策,像創新政策,產業政策等等,把它們都形成一個合力,您覺得怎麼來把很多的政策形成合力,讓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發力點?

劉俏:我覺得可能最重要的是認知上大家可能要明確,我們現在第一性的問題是什麼,然後在這個基礎上,那麼因地制宜來採取一些適合的產業政策也好,區域政策也好,最後形成一個,至少不要出現合成謬誤這種情況。

我想今年整個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應該說是一個比較寬鬆的態勢。讓居民有更多的獲得感,讓中小微企業有更多的獲得感,我覺得應該從這個角度去思考政策該怎麼去以及用什麼樣的方式來發力。

另外一點,我們在未來若干年培育新質生產力,需要對大量的行業做投資,投資強度需要跟上,特別是這些戰略性新興未來產業。但同時,可能對一些傳統的全要素生產率比較低的一些領域還需要去做更徹底的改革,它也需要一些資源配置,需要一些資金的投入。

比如我舉簡單例子,像農業生產率比較低,它急需形成新質生產力,我們的服務業,物流成本都很高,它急需新質生產力的形成,也需要投資需要改革。包括可能我們講到城市公共服務體系,也是需要大量的投資,像房地產,我們對靈活就業人員、保障性租賃住房的建設等等,它本身也是房地產新模式的很重要的一個內涵。

所以這些領域都需要大量投資,需要改革,那麼我們這些政策,它如果目標很明確的話,合在一起是個合力。但如果說大家理解上有偏差,對第一性問題的認知沒有聚焦,有多個核心任務,這樣可能就容易出現政策效率之間相互抵消,最終的話一地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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