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這首是《紅樓夢》的緣起詩,講述了作者曹雪芹寫書的初衷。對於曹公來說,真正的痛苦,是無法言說的。他的癡情所在,於現實看來也許毫無用處,只能用一種亦真亦幻的形式表現出來。

好的文學是真實的人生,不是一定有道理可講,但總以其強大的共情力,讓衆生從中窺見自我。在這個意義上,曹公的荒唐言論何嘗不是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們人生中欲說還休的種種滋味。

 

2

《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這首詩出現在《紅樓夢》第一回,講的是甄士隱的故事。甄士隱早年富足,後家道中落,正當他急忿怨痛、貧病交攻時,聽到一位跛足道人吟唱《好了歌》,霎時大笑一聲,有所頓悟。

喜了又悲,富了轉貧,半生喜樂,半世蒼涼。《好了歌》道出了人面對命運起落的恐懼,它們可能關乎健康、幸福、愛、錢財、權力,一切你放不下的東西,總有一天都要放下,歸於“了”字。

如此,煩憂無解時,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時,不妨以更加通達、長線的視角去看待人生,一些自以爲是的執念便不再那般重要。唯有當下,值得珍重、惦念。

 

3

《聰明累》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

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

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

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夢。

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

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能憑藉“潑辣”與“精明強幹”出圈的紅樓人物,王熙鳳大概是獨一無二的那一個。她有着超出常人的果決和手腕,誰遇到難纏的人、難纏的事,鳳姐一出手便乾脆了斷,在一羣太太小姐中也最接地氣,插科打諢、迎來送往總能看到她。

遺憾的是,如此有趣精明的一個人,卻在權術機變中走向迷失。在她的生存法則裏,一意爭強好勝無視人性底線,“寬厚待人”四個字更是從未放在心上。東窗事發後,只落得衆叛親離,“哭向金陵事更哀”。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善良永遠是爲人處世的加分項。在漫長的時光裏,不管遇到什麼人、什麼事,有所敬畏、懂得盈虧有度,才能收放自如。

 

4

《終身誤》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對着,山中高士晶瑩雪;

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

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寶釵、黛玉都很美麗,但美的內涵卻各有千秋:一個端莊穩重,崇尚實際,一個孤高自許,讚美靈性;一個圓融而稍帶說教,一個率真而偶覺任性。寶玉是她們的知己,但若論愛情,他心裏只有黛玉。

縱然寶釵像漢代的孟光一樣賢惠,與其舉案齊眉,也難免空落寂寞。寶玉的意難平始終是林妹妹。可嘆命運弄人,以最美好的方式相遇,卻要以最心碎的方式結束。到頭來,追悔、痛苦、遺憾,全都無用,只得一聲嘆息:終究是錯過了。

 

5

《臨江仙·柳絮》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捲得均勻。

蜂圍蝶陣亂紛紛。

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

韶華休笑本無根。

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這是薛寶釵所作的一首柳絮詞,該詞被衆人推選爲獨佔鰲頭的作品。與黛玉的纏綿悲慼不同,寶釵的這首詞,歡愉中又帶着豪情,看似在寫柳絮乘風高飛,實際上表達了自己的壯志。

她這樣解釋自己的創作意圖:柳絮原是一件輕薄無根無絆的東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說好了,纔不落套。

如何說“好”?你且看,輕盈如柳絮,卻有平步青雲的志向。雖爲閨中之秀,女子也有洞悉世俗的見解與風骨。

 

6

《如夢令》

 

豈是繡絨殘吐?捲起半簾香霧。

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

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別去!

 

這首詞爲史湘雲所作。雖惜春留春無可奈何,卻也有一股豁達之氣。彼時的賈府,風雨飄搖,誠如湘雲這樣大大咧咧的人,也感受到了一絲危機。

但她性格樂觀,什麼都看得開。她大口喝酒,喝醉了便躺在青石板上睡大覺,還說是:“真名士自風流。”

像史湘雲這般境隨心轉,喜怒哀樂完全取決於自己的內心,糊塗之中反而藏着大智慧。

 

7

《葬花吟》(節選)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遊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複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有人說,黛玉葬花是行爲藝術。其實,那是毫無粉飾的真情流露,是一種深入內心的共情,是對生命消逝的感傷與忱嘆。

深情之人,對人深情,對物亦深情。黛玉寄人籬下,生性敏感,所以看到流水中的落花,能感知到自我的境遇。用花鋤、錦囊,以及清水葬之,了卻“質本潔來還潔去”的心志,完成對生命潔淨的堅持。

如果說,整個《紅樓夢》是“悲涼之霧,遍被華林,”《葬花吟》就是這朦朧深處盛開的一朵不世之花。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