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表外表裏 赫晉一 黑銀軻 張冉冉

編輯|付曉玲 曹賓玲

從中國銷聲匿跡的Uber,活成了滴滴羨慕的樣子。

最新統計顯示,Uber的市值飆升到1600億美元,比蜷縮在粉單市場的滴滴,高出近十倍。

可過去兩家的正面交鋒中,Uber明明輸多贏少:

當年Uber以網約車開創者之姿,攜20億美元降維進擊中國市場,最終以“賣身”滴滴收場,送給滴滴一個“Uber屠夫”的稱號。

滴滴窮追猛打,揚言“要去全球市場和Uber競爭”之際,Uber卻醜聞纏身,別說接招,連創始人卡拉尼克都被投資人炮轟下臺。

逐鹿資本市場時,對比更加鮮明,Uber開盤即破發,滴滴上市當日大漲18.9%。

昔日手下敗將,一朝局勢反轉的戲碼,難免令人唏噓。有投資者力挺滴滴,認爲從效率來看,滴滴的網約車業務遠高於Uber,其完全是被生存環境拖累了。

但事實上,如今的Uber已不僅是全球版“滴滴”,而是全球版“美團+滴滴”。可以看到,其外賣業務與網約車業務體量相當,並駕齊驅。

很顯然,兩家的經營範圍,已經不在一個競爭緯度上了。

一、美國“北上廣”竟是“外賣貧礦”

Uber被滴滴趕出中國的時候,北美大本營的業務也正在歷劫。

“除非能發明飛行自行車,否則不必擔心Uber的競爭。”2016Q1財報會上,美國“外賣一哥”GrubHub對橫空出世的Uber Eats,不屑一顧。

彼時的Uber,有超200萬潛在外賣員(司機),超800萬潛在外賣用戶(網約車用戶),以及十幾年積累的城市路線圖,做外賣的條件得天獨厚。

按理來說,GrubHub應該嚴陣以待,但現實出人意料。

GrubHub傲慢的底氣,看用戶對Uber Eats的評價就知道了:一位紐約用戶在Facebook吐槽,“訂購午餐時顯示15-26分鐘就能送到,結果讓我等了50分鐘。”

各在座的打工人們,代入一下這樣的配送效率,是不是已經開始生氣了?美國的打工人們,當然也不會買賬。

Uber也沒想到會面臨如此糟糕的情況。

和大多數外賣玩家一樣,其入場外賣,首選紐約、華盛頓等商家和用戶都很密集的大型城市。

然而,這些城市的擁堵程度,遠超預期。以紐約爲例,2017年平均每位司機的堵車時間,高達100小時。

如此路況下開車跑外賣,送達時間像開盲盒,Uber網約車業務建立起來的基礎優勢被擊破了。

相比之下,GrubHub避開了這一雷點,其根本不提供配送服務,主要撮合用戶和商家交易。這決定了即便配送時效沒保證,用戶也怪不到平臺身上。

而更重要的是,得益於入場早,其手握一線城市大量的企業用戶,形成的先發優勢——將GrubHub軟件與企業的財務軟件直聯,員工不僅可以一鍵下單,還能直接報銷。

這樣一來,用戶的怨氣徹底打消了:對打工人來說,能免費喫飯,任何過錯都能原諒。

可以看到,即使Uber Eats灑出鋪天蓋地的補貼,依然搶不走GrubHub上的高頻用戶。

“打不過,就加入”,Uber Eats放棄原有優勢,開始學習同行,在紐約、華盛頓等地區增加兩輪車配送服務。

但問題是,外賣神器電動車,由於安全隱患被紐約政府幾近“封殺”;自行車則跟“快”壓根沾不上邊。

囿於時效問題,Uber Eats直到2018年,在紐約等一線市場都沒做起來,持續虧損。

而與之相反,擂主GrubHub在這些地區“穩如泰山”,如紐約2018Q4的市場份額高達71%,平臺毛利率一度達到52.26%。

不過,這種先發者紅利,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枷鎖。

在大城市之外,美國的二線城市和郊區的收入水平並不弱,比如,2016年美國二線城市平均家庭收入,相當於一線的99%。

這意味着,這些地區的用戶也有能力爲外賣付費。

然而,GrubHub卻對這些地區敬而遠之,到了2017年,其近70%的業務都集中在少數大城市。

放着嘴邊的肥肉不喫,不是GrubHub不饞,而是因爲無福消受。

到了二線城市和郊區,失去了企業客戶基礎,其只能靠時效性去吸引用戶使用外賣。

而比起一線城市,這些地區人口和商家密度稀疏,統一配送是提升時效性的最有效方式,這意味着GrubHub只能開始自建物流。

可這對已經上市的GrubHub而言,並非易事。

2015年,GrubHub曾試圖自建外送團隊,並測算了這種模式下的盈利能力——利潤率從76%降到31%。

這在投資人看來,就像在說“我要燒你們的錢,把GrubHub變成盈利更差的模式”,恐慌情緒迅速蔓延開來,GrubHub股價持續大跌,逼得管理層不得不擱置了計劃。

而GrubHub的擴張被“按住”,就給其他玩家留下了一個競爭豁口。

可以看到,Uber Eats推出獨立APP時,首批上線城市裏沒有紐約、華盛頓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西雅圖、亞特蘭大、休斯頓等二線城市。

顯然,Uber Eats企圖走一條“農村包圍城市”的路子。

二、沒有麥當勞,打不贏錯位戰

2016年,麥當勞高級副總裁露西突然到訪Uber Eats,她一上來就給Uber Eats戴上“你們非常適合我們的品牌”的高帽,言語懇切地求合作。

Uber Eats也興奮不已,迅速敲定了合作,爲麥當勞量身定製的服務,只用了短短兩個月零三天,就進入了試運行階段。

並且給予了麥當勞“VVIP”的待遇,比如,總是讓麥當勞餐廳掛在推薦欄的第一位、答應給麥當勞更多的促銷支持。

Uber Eats如此急迫,在於大城市之外的“錯位戰”並不好打。

在二線城市,Uber Eats雖然靠着網約車業務打下的江山擁有了基礎單量,但並不能幫連續虧損7年的Uber堵住投資人的悠悠衆口。

大城市郊區,更是“開荒”困難,別說外賣,連網約車業務都很難打進去。

而當時的美國餐飲市場早已成熟,連鎖化率將近55%,呈現出“逆連鎖化”特徵——越是郊區、小城市,連鎖門店越多。

這意味着,郊區、二線城市的外賣市場變得更加肥美了,Uber Eats想要逆襲,就不能錯過這兩塊市場蛋糕。

此時送上門的麥當勞,正合Uber Eats的心意。

麥當勞早早完成了全國門店的佈局,數量達到13000家;並且,在美國96%的小學生心裏,麥當勞老爺爺的知名度僅次於聖誕老人,“麥門”羣衆基礎廣泛。

更何況,當時的麥當勞對Uber Eats也有所求,哪怕送餐佣金高達15%-30%,其甚至還在業績會上爲Uber Eats站臺。

那幾年,漢堡王門店快速擴張,Chick-fil-A當選2016年最受美國人歡迎的快餐店,而麥當勞自己卻失去了500萬的客流量,門店銷售下降明顯。

心急如焚的麥當勞做了顧客調查,才知道自己輸在了“不夠快”上。

以Chick-fil-A爲例,其自制的點餐APP,食客可以提前點單,到店直接用餐或者帶走。

這切中食客“最討厭在店內排隊”的痛點,一經推出就連續登頂App Store美國區免費下載榜。

麥當勞也試圖推出自己的APP,奈何內部流程過長,自研產品5年之後才落地。

這顯然來不及,一籌莫展之際,中國市場的信息引起了總部注意——各地報上來的業績裏,中國是唯一沒有下滑的區域,而其20%的收入貢獻來自外賣。

這打開了麥當勞的思路:其全球門店75%的顧客,居住在距離餐廳三英里範圍內,正好在外賣最佳配送距離裏。

而Uber的配送能力和全球佈局,恰好與麥當勞全球外賣的需求不謀而合,於是,一場你情我願的合作拉開了帷幕。

但事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順利,以兩家公司在佛羅里達州的首次測試爲例,Uber Eats的訂單立即增加了20%-30%,但規模不足,幾乎都是虧損的。

好在不少新用戶被吸引了進來,用戶復購也可圈可點,Uber想要開拓新市場的目的逐漸兌現。

可以看到,Uber Eats迅速打開了勢力範圍,以一己之力將利沃尼亞等郊區地帶,抬上了全美外賣增長最快的榜單。

趁着業績高光時刻,Uber加速上市,在招股書中用足足2頁“感謝”麥當勞。

正當市場期待着Uber在麥當勞幫助下,減輕網約車業務虧損壓力,甚至夢想着扭虧爲盈時,麥當勞的特許經營商們卻不幹了。

超高的送餐佣金讓他們一直在爲Uber Eats打工,爲了保住利潤,他們組建了全國業主協會,逼迫麥當勞與Uber割席。

無奈之下,麥當勞不得不在美國、英國結束與Uber Eats的獨家合作,開始與DoorDash、JustEat等其他外賣商合作。

這讓市場倒吸了一口涼氣,要知道,Uber Eats本身就在燒錢換增長,數據顯示,哪怕到2019Q4,外賣業務對Uber整體訂單額的貢獻仍不足25%,導致的虧損卻超過75%。

而麥當勞是Uber Eats最大的單量來源之一,有接近英國Uber Eats的消息人士稱,麥當勞一度爲其貢獻60%的規模。

如今麥當勞要抽身離去,Uber Eats賺錢的日子就更加遙遙無期了。

Uber清楚這一點,但站在公司角度看,外賣業務的長遠價值或許更重要。

三、疫情催化“美團+滴滴

“我們用三年時間,在內部創建了第二個Uber。”

2020Q2,全球網約車賽道因爲疫情愁雲慘淡之際,Uber高管卻在業績會上意氣風發地表示,公司找到了增長的“第二曲線”。

當時,Uber外賣業務體量正式超過了網約車業務,並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後者的下滑,讓Uber業績相比Lyft等同行更抗跌。

甚至,外賣還開始反哺出行,Uber後來的業績會也提到:在首次使用出行業務的用戶中,美國有超過20%、英國有超過40%是外賣消費者。

可以說,沒有外賣業務支撐,Uber的寒冬可能會來得更猛烈。

疫情初期,因擔心感染,網約車司機大量流失。這期間,他們通常靠州政府發放的救濟補貼過活。

而這筆錢(600-1000美元/周)比部分司機的收入(700美元左右/周)還高,因此當疫情減輕、各地嘗試放開出行時,很多司機也不大願意冒險迴歸。

“無人可用”的出行平臺們,只得砸錢吸引司機返崗。

Lyft表示,司機只要返回平臺,就獎勵800美元;Uber也推出了2.5億美元“刺激計劃”,確保司機(不計小費)每小時收入中位數超過35美元。

但這又招致投資人不滿,當期的業績會上,各家管理層都被分析師逮着利潤損耗追問不止。

此情此景下,相比只有出行板塊的Lyft,Uber“兩條腿走路”的優勢就凸顯出來了——打外賣這張牌。

可以看到,Uber首先將APP中的外賣和出行整合在一起,引導司機在二者間機動轉換;隨後,以交叉調度算法,在上下班高峯爲司機派送出行訂單,在用餐高峯派送外賣訂單。

這樣一來,司機們就可以在載人和送外賣之間絲滑銜接,減少空跑距離,增加收入。如下圖,Uber司機的收入高於其他單一出行或外賣平臺。

而身兼多職,免不了要付出更多的勞動。數據顯示,兼職司機的工作時長,是單純開網約車司機的1.1倍、單純送外賣司機的1.7倍。

忙得連軸轉,司機自然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其他平臺接單,Uber也得以牢牢“攥住”司機們。

眼瞅着司機數量一路上漲,Uber開始切換“獵殺”模式,不斷抬高take rate。

當然,有工會撐腰的司機們也不是好欺負的,美國各地的網約車司機紛紛揭竿而起,罷工抵制Uber、Lyft的壓榨,要求提高工資。

壓力再次來襲。

不願再補貼的Uber,又一次選擇了利用外賣給自己解圍:新推出Uber One會員模式,將會員費從每月24.99美元降至9.99美元,和其他平臺拉齊。

站在用戶角度看,花費9.9美元,就能同時擁有涵蓋叫車、送餐兩種日常需求的優惠權益,很難拒絕這樣的誘惑。

反映在數據上,2022-2023年,Uber會員從1200萬上漲至1900萬。

會員一多,訂單量自然提高,以外賣爲例,Uber會員不僅拉動了訂單量,還貢獻了一半的外賣訂單量。

更何況,Uber早挖好了各種消金窟,預備着收割用戶。

2020Q2開始,Uber將外賣(Eats)更名爲交付(Delivery),納入雜貨店和超市的同城配送服務,並推出類似美團閃送的Uber Connect。

數據顯示,2020Q4-2023Q4,從餐飲轉向訂購零售等的用戶由8%提升至14%,這些跨品類消費的用戶,爲Uber貢獻了更多的訂單。

並且期間產生的交易數據,還能用來優化精準推薦的算法,拉昇購買金額。

如此消費頻次、消費金額雙雙提升之下,司機收入水漲船高,自然不會繼續鬧罷工,而平臺也能賺錢渡過危機。

如此來看,Uber“美團+滴滴”的模式,其實是在疫情的催化中,逐漸清晰、強大起來的。

小結

2018年的時候,滴滴也曾拓展過外賣業務,但計劃的100億投入,在燒了10億後,就沒了下文。

當時,不少人將滴滴的淺嘗輒止歸因爲“美團、餓了麼雙強當道,滴滴猛衝也並不能帶來多少聲響”。

但深入瞭解會發現,競爭可能只是表象。

滴滴眼裏,“如果國際化失敗了,我們也會成爲一家中國本土的多元化公司,但這是一個戰略的失敗。”

正是這種“將國際化當做唯一成功”的業務思路,決定了滴滴外賣拓展的命運。

從這個維度來看,滴滴可能也很難成爲U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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