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 | 黄文斌

第4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礼于14日晚举办,演员林保怡凭借在电影《白日之下》中饰演的章剑华一角入围最佳男主角。章剑华是影片中残疾院舍“彩桥之家”的院长,林保怡此前没有演过天生弱视的角色,也从未出演过一个自己并不认同的角色,然而,正是这些未知吸引他接下了这个角色。

在电影中,章剑华这一人物虽然戏份不多,但层次复杂。一开始有着慈爱温和的表象,后来其奸险狡诈随真相一同浮出水面,连肢体语言都耐人寻味。

对于这一角色丝丝入扣的刻画,让林保怡入行30余年来首次获得了主流电影奖项的提名。在听到这一消息之前,他没想到竟能获得如此高的认可:“我之前没有想过会得到提名。其实我本人很多东西都来得很晚,所以我无所谓,我入行这么多年,能够被提名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鼓励了。重要的是能够遇见一个有很大创作空间的角色,并把他把握好。”


《白日之下》剧照,林保怡饰演章剑华

林保怡1991年签约TVB,出演过《鉴证实录》《金枝欲孽》《妙手仁心》等风靡一时的剧集。从港剧的黄金年代走来,林保怡认为如今的港剧略显陈旧、亟需创新,创新的关键是主导项目的监制、导演、制片人愿意尝试新风格。

他在2020年监制并主演了网剧《叹息桥》,仍是讲述都市爱情故事,却不复老派港剧聚焦家长里短的风格,也没有TVB剧集中常出现的经典台词,该剧以独特的叙事手法和影像风格在豆瓣上获得了8.6分的高分。反传统的港剧可能难以吸引港剧观众,收视和口碑的失利必然对监制、演员的职业生涯产生影响,林保怡因此将监制和出演《叹息桥》的经历形容为“一次冒险”。即使是职业生涯中那些广为称道的作品,例如《金枝欲孽》《白日之下》,在真正与观众见面之前,也都曾让他产生类似的担忧。

电影《白日之下》于本月12日在内地院线上映,由简君晋执导,尔冬升监制,影片讲述的是新闻记者凌晓琪得到残疾院舍“彩桥之家”虐待院友线索后,伪装成失智老人通伯的孙女潜入院舍调查真相的故事。影片从凌晓琪的视角出发,呈现了失能老人和残障人士的生活困境与社会保障的缺失,也直指关于新闻真实和新闻报道尺度的深思。


电影《白日之下》海报

在金像奖颁奖典礼前,林保怡接受了界面文娱的采访,分享了《白日之下》背后的故事,以及他对于香港影视行业的看法。

01 不认同一个角色,下班照镜子都觉得恐怖

界面文娱:在此前的采访中,你提到曾经拒绝出演《白日之下》,为什么最初拒绝但后来又出演了呢?

林保怡:我第一次看到《白日之下》的剧本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当时导演给我发了大概两页纸的故事大纲,我看完之后告诉他,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但我当时在忙《叹息桥》,这是我第一部担任监制的电视剧,有很多工作要做,没有时间来演《白日之下》。

能出演这个角色真的是天意。后来古天乐的天下一电影公司投资了这部戏,多年之后古天乐又来找我出演这个角色。他说有一部戏很好,但我以前推掉了。我当时已经忘记是什么戏了,他把整个剧本发给我看。看完剧本之后,我觉得这个角色很好。我喜欢新的东西,不喜欢重复又重复去演绎相似的角色和故事,而我以前从来没有演过章院长这样的角色,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想试试能不能演好,于是我给古天乐打电话说我可以演。

界面文娱:你首次出演天生残疾的角色,为此做了哪些准备?

林保怡:章院长是弱视,所以我问电影公司能不能去访问一些弱视的群体,去和他们聊一聊,电影公司很快就带我见了一个弱视的朋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面对面坐着聊天,我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我们聊了半个多小时,刚好到午饭的时间,我又提议一起吃个午饭。从弱视的朋友站起来开始,我一直跟着他,观察他的行为,一直到午饭结束。

整个过程,我用脑子把他所有的身体语言都录下来。但我觉得不够,又把我观察到的和我看剧本之后想象出来的融合在一起,然后慢慢增加一些身体语言,比如你可以看到电影里面章院长总是歪头,那是因为他有一只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他习惯用另一边眼睛去看。这个过程就好像做饭,加一点油再加一点糖,直到我觉得可以炒出一盘好菜。

界面文娱:在电影里,章院长以及他的前同事都说他“爱他的院友”,他确实撑起了院舍,但他也对残障人士实施了侵害,你怎么看待他身上的这种矛盾呢?你在塑造角色的时候怎么把握这两面之间的反差?

林保怡:可能每一个我们眼中的好人都有阴暗的一面,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你要知道一个前提,就是我们周围有很多老人院、残疾院舍,但并不是每一家都能够把院友照顾好,因为他们有经营的压力,人手也不够,可能一个护工要照顾好几十个人,所以院长和护工的压力很大。章院长他在支撑残疾院舍“彩桥之家”,他是真心对待那些院友的。在我看来,他侵犯弱智女孩小玲也是出于一种扭曲的爱。我曾经问过一些朋友,会不会找小玲这样的女孩当女朋友,他们的回答是不会。那谁能给这些残障人爱呢,只有院长这样爱他们的人,我出演院长的时候就是这么说服我自己的。

当然侵犯一个弱智的女孩绝对是错的,但是我演出的时候不能有这个心态,我必须告诉自己我做的是好事,因为没有一个坏人干坏事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是在干坏事。我演的时候必须代入院长,但我不认同这个角色,出演不认同的角色也是以前没有过的挑战。我下班之后看到镜子里的样子都觉得好恐怖,所以拍这部戏的时候,我除了拍戏都没有外出,也不敢照镜子。


《白日之下》剧照

界面文娱:凭借《白日之下》中的这一角色,你入围了金马奖最佳男配角以及金像奖最佳男主角,这是你入行30多年来首次获得主流电影奖项提名的角色。最初得知自己被提名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会不会觉得奖项来得有点晚?

林保怡:我不觉得晚,我之前没有想过会得到提名。其实我本人很多东西都来得很晚,所以我无所谓,我入行这么多年,能够被提名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鼓励了。重要的是能够遇见一个有很大创作空间的角色,并把他把握好。

我对《白日之下》的要求不高,我接拍这部戏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它会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我原本以为,《白日之下》可能在电影院上映三四天就下了,最多上映一个星期,它能有现在这么好的成绩,我已经很满意了。


《白日之下》剧照 02 现在的港剧确实有一些旧

界面文娱:入行以来你饰演过很多不同的角色,你对哪个角色印象最深?

林保怡:我印象最深的角色是《金枝欲孽》里的孙白杨,这是我第一次拍古装戏、第一次剃头,还要到北京和横店拍摄,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在北方的冬天剃光头是很冷的。这部戏台词也很难,所以我印象很深。

其实我拍《金枝欲孽》的时候也觉得这部戏效果可能不会很好。我当时想,这么沉重的故事会不会有人看、会不会有观众喜欢?我没有想到《金枝欲孽》能成为清宫戏的开端,在那之后中国有很多导演和制片人都开始拍摄清宫戏了。


《金枝欲孽》剧照

界面文娱:《金枝欲孽》以及你演过的《鉴证实录》《妙手仁心》《珠光宝气》等港剧,不仅在中国香港地区家户喻晓,在两岸三地都风靡一时。但如今港剧的辉煌时代似乎过去了,你怎么看待“港剧没落”这种说法?

林保怡:现在的港剧确实有一些旧了。有一部分原因是,香港地区的大部分演艺人员和幕后人员都是从香港地区的一些演艺学校出来的,所以拍摄的镜头、说台词的语气、表演的方式有相同的套路,那么拍出来的东西就比较相似。

港剧一定要创新。如果不创新的话,观众一打开手机或电视,会觉得看到的和几年前的某一部戏差不多,只不过是换了一些演员而已。我自己也是,如果觉得一些电影和电视剧的故事好像之前看过,就不会看了。我觉得应该要创新,需要新的演员、新的导演,不要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人在拍戏。

界面文娱:你觉得现在港剧创新的关键是什么?

林保怡:我觉得幕后的导演、监制、投资人很重要。因为一部戏是导演、制片人、投资人牵头的,如果他们墨守成规,只是想重复以前那些内容,港剧就不可能有创新。我们演员其实很被动,没办法要求投资人去投一些新戏。只有导演、制片人这些带头的人出来摇旗呐喊,说要引领新的潮流、要用新的方式拍戏,或者是要发掘一些新的演员,演员才会有新的发挥空间,港剧也才会有创新的可能。

界面文娱:是因为作为演员比较被动,所以你才开始担任监制的吗?《叹息桥》是你监制的第一部剧,它达到你的预期了吗?

林保怡:做《叹息桥》的监制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冒险。我记得《叹息桥》的最后一场戏是在比利时拍摄的,杀青那天大家都很开心,但我告诉大家,有可能拍完这部戏以后,我们都没有戏拍了。因为《叹息桥》对于港剧来说太新了,它讲故事的方式用很多人的话说是“烧脑”,有些桥段出现很多次,我自己第一次看剧本的时候也没看明白,我不知道观众会不会接受这种方式。但是很幸运,《叹息桥》播出之后赢得了很多观众的心,它的成绩我是满意的。


《叹息桥》海报

界面文娱:《叹息桥》有内地公司投资,你认为与内地合作会是港剧创新的方向吗?

林保怡:其实《叹息桥》还是香港地区的公司拍的,只不过制作公司是有内地视频平台的投资,《叹息桥》整个戏主要是在香港地区和比利时拍摄的。去内地拍戏肯定会有新的东西,因为内地有很多大城市、有很多港剧里没有的风景可以拍。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美,我去过北京、上海、成都、广州等等,我都已经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景,可是在香港地区,拍来拍去都是那几个景。我也很希望有机会去内地拍戏,但还是要看剧情,比如《金枝欲孽》到北京和横店拍,《珠光宝气》我们去了青岛、西藏。

界面文娱:近年来已经有很多香港地区导演、演员都来内地发展,你认为为什么会出现北上发展的趋势?

林保怡:香港地区毕竟只是中国很小的一部分,投资电影、电视剧的公司只有几家,以前TVB同时最多有五六部戏开拍,现在更少了。内地剧组更多,我记得有一年在横店的时候,听说同时有二十多个剧组在拍戏。北京和上海有很多影视公司,投资人也更多,因此也会有更多机会,大家去一个机会更多的地方找工作,我认为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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