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京九晚報

如果不是繞着支教學校的後院散步,如果不是被它絆了一跤差點跌倒,我不會發現它——位於後院東南角的那個樹樁。我端詳着它:粗糙的鋸茬,蒙着一層被火焚燒過後的黝黑,直徑有三四十釐米,高度幾近與地面平行,看不清上面的年輪。我猜想這應該是棵老樹的樹樁吧。時節只是初秋,它沉默着,沒有一點生命的體徵。它前世是棵什麼樹呢,榆樹?柳樹?楊樹?抑或是梧桐樹?我不得而知。

向其他老師打聽,得知它的前世是棵楊樹。爲什麼要鋸掉它呢,它也曾給過人一地的陰涼和熱熱的希望啊。是中了那句樹大招風的咒語嗎?不是。理由聽起來簡直匪夷所思:一到秋天,落在地上的葉子讓校工打掃起來費力。誰能想到,曾經給它提供營養的葉子,竟成了殘害它的殺手。表面是這樣的,其實呢?

我難以想象它是如何從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變成眼前這副光禿禿的醜模樣的,但它倒下的那一幕似乎又是清晰的:一個手持電鋸者,繞着它走了三匝,也或者是四匝,揣摩着把它放倒的最佳角度。須臾,一把寒光閃閃的電鋸,叫囂着伸向了它的根部。在它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之際,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突然襲來,它渾身戰慄,搖晃着它所有的葉子抗議,但,最終還是悲壯地倒下了。那一刻,它心中滾過一陣悲哀,悲哀過後又有些慶幸,慶幸它是被鋸倒而不是被連根刨出。還有根在呢!就在地底下,在人的肉眼看不見的地方,它的根蜿蜒盤踞了好幾米,甚至幾十米。然而,那個手持電鋸者,唯恐它死得不徹底,順手攏了些柴草,扔在了它身上,然後從衣袋裏掏出了打火機。我似乎看見它在烈火中狂笑:“燒吧燒吧,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是這樣的吧。風來了,雨來了,雪來了;風吹冷了它,雨淋透了它,雪覆蓋住了它。但這些與它,又有什麼關係呢。它像爲塵緣求了五百年的佛,淡定,從容,默不作聲——根在,希望就在,一切可以從頭再來。

冬去春來。一日,我驚喜地發現,它已“起死回生”——在它的根部,不知什麼時候竟抽出了一棵小楊樹苗。和煦的陽光照在楊樹苗那三五片嫩嫩綠綠的葉子上,葉子像上了釉彩。春風拂過,小楊樹苗搖曳着一波一波春天的詩意,不動聲色,卻極具張力。

有人說,每一片風景,都是一種心境。在支教平淡而寂寞的日子裏,課餘,我喜歡趴在宿舍臨窗的桌子上讀書、寫字。這裏是整個房間光線最充足的地方,抬頭間,我一眼就能看見那棵纖細卻蓬勃的楊樹苗。因了楊樹苗,單調的生活慢慢生動起來。

我常常一個人,靜靜地看楊樹苗,看它在春風中搖曳,看它日趨茁壯、日漸長高起來。它身上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那種蓬勃向上的力量,總讓我看得雙眼溼潤。任何一個事物,它只是一個名字的時候,不是詩;它自己活生生地動起來的時候,纔是詩。面目黝黑的老樹樁,不是詩,但它抽出了新枝,就是詩了。我想,我過的難道不是一種富有詩意的生活嗎?

初夏,楊樹苗已經長得和我齊肩高。在我離開的時候,除了我到來時的一些簡單的行李,在心裏我還帶上了那個老樹樁,和它根部的那棵蓬勃的楊樹苗,因爲它已成爲我心中的圖騰——無論遭受怎樣的境遇,仍不要放棄希望和努力。我想,無論將來我身在何方,我都不會忘記那個努力抽出新枝、獲得新生的老樹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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