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北京晚報

“嬌蠻公主窮書生”與“霸道王子灰姑娘”的套路並無不同

當網絡小說背棄對王侯將相的幻想

▌陳絢

《尚公主》 伊人睽睽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這是煙雨朦朧中緩緩展開的一段故事，故事的最初，她是高高在上的嬌蠻公主，他是籍籍無名的溫潤書生。故事的版圖，從嶺南的霧瘴，到長安的繁花；歷史的卷軸，從烏蠻的狼煙，到中原的黎民。歷經科舉之波折，朝堂之險惡，戰火之危急，人性之困厄……在伊人睽睽的娓娓道來中，我們得以看見這段“尚公主，爲宰相，國士無雙”的佳話，看見這段傳奇背後玉汝於成的成長、天下蒼生的畫卷。

初遇《尚公主》，只當它是個“嬌蠻公主窮書生”的話本，與“霸道王子灰姑娘”的套路似乎並無不同。然而，隨着故事情節的展開與人物形象的豐滿，我們看到的是兩個脆弱而強大的靈魂，如何在相互救贖中，實現“艱難困苦，玉汝於成”的蛻變。

豔麗高傲的大魏公主暮晚搖，初登場時高高在上，卻難掩眼底的“空洞”與“寂寥”。一人之下的地位同樣意味着難以推卻的責任，朝廷得以偷安的代價，全由這位年輕的公主揹負。伊人睽睽大膽地背棄網絡言情敘事對女性角色“純潔性”的要求，女主角暮晚搖甫一登場，便是一個歷經滄桑、傷痕累累的形象。藉此，她揭示出一個殘酷的真相：越是追求權勢，越是發現權勢傾覆只在一朝一夕；越是追求尊嚴，越是發現尊嚴不過一張歷史的遮羞布。無論是困守烏蠻還是迴歸大魏都不由自主的暮晚搖，偏偏在這不毛之地找到了人世間的一點澄澈、一抹理想。在言尚的陪伴下，公主無神的眼眸中終於燃起希望的火光，終於得以在觥籌交錯的盛宴背後等到那個願意與自己一同守歲的人。

人微言輕的嶺南書生言石生，更是將“成長”與“蛻變”詮釋得淋漓盡致。初登場時，他只是一個連正音都不準的科舉考生，儘管知道前途渺茫，但仍在求學一事上孜孜不悔。言尚之“國士無雙”，不憑天分，不靠身家，惟“勤學”、“好問”與“苦思”而已。伊人睽睽同樣背棄網絡言情敘事對男性角色“王侯將相”的想象，相反，她用言尚無數個挑燈苦讀的深夜，用言尚就一個難題反覆詢問老師、親身調查實踐的執着，爲讀者塑造了一個不斷“成長”的角色。讀者隨着言尚一同成長，方知傳奇背後的一點一滴皆是辛苦。

在公主和言尚身上，我們都看到至柔與至剛的力量。暮晚搖無疑是堅強的，她以一介紅顏，躋身男人的權勢場，只爲有力量護衛所愛之人。伊人睽睽從不掩飾她的脆弱和不甘，卻也極致地書寫了她的堅韌和勇敢，她曾被摧殘，但從不畏摧殘，更是替所有女性發出“自古紅顏，只能爲人所奪麼？”的質問。言尚則是溫柔的代言詞，猶記得初登場時被公主刁難爲“登徒子”的言尚，不僅不怨不怒，甚至出手相助。言尚的溫柔，是君子的溫柔，既是“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更是“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君子如水，因爲水一般溫柔與和煦，讓他在京城被人人稱道、仕途順遂；也正是因爲水一般的無垢與純粹，讓他得以堅守理想與底線，與黑暗和污濁不止息地鬥爭。

一個是不拘於婚嫁家庭的公主，一個是不甘於寒窗苦讀的士子，在蕩氣迴腸的愛情故事之外，伊人睽睽書寫的還是一個有關天下蒼生的故事。正如言尚那句極其現實的判斷：“那你可知士庶有別，身份尊貴的人，天生就比我們尋常百姓享受更多好處？那你可知我們的生死皆在他們的一念之間？”正是因爲這極致的現實，才催生出極致的理想：

“殿下可曾見過‘路有凍死骨’，可曾見過‘蒼生多寒無可救’？我幼時母親尚未過世，我們兄妹幾人跟隨他們在南方遊學，遇到過大旱，遇到過人喫人。我阿父說天下不仁，這樣艱苦的百姓到處都是。”

在《尚公主》中，“天下”從不只是一個可供展演浪漫愛情故事的舞臺，許多活生生的人物在其間或掙扎、或努力，或孜孜以求，或百死不悔。那裏有陰差陽錯成爲宦官的嶺南才子劉文吉、有與公主同甘共苦的侍女春華，更是有許許多多叫不出名字的市井小民、南嶺農夫、前線戰士……他們共同構築了小說的底色，成爲小說之所以打動人心的重要力量。《尚公主》的背景從廟堂江湖到田間地頭，從王庭宮闈到域外沙場，訴說着數不盡的人事、道不完的蒼生。更加難能可貴的是，小說擅權謀卻不重權謀，無論是風雲詭譎的黨爭，還是處心積慮的謀劃，背後都是一片炙熱坦蕩的赤子之心、仁善之愛。無論是公主還是言尚，權力只是他們捍衛理想、保護家國的手段，在這個意義上，小說真正關注的，不是“權謀”與“天下”，而是“政事”與“民生”。

“暮雨如沙，他二人於雨下，一坐一站”，這是一個蘊藏了多少嘆息與痛恨、又飽含着多少希望與慷慨的畫面——他與她的相遇，不止天作之合的佳話，更是天下蒼生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