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還在不久之前,春天的藍水奔流下山,河的兩岸生出了青草,再沒有人記起,也沒有人知道,冬天的風哪裏去了?

送走了早春的乍暖乍寒,天氣溫柔而堅定地一路向暖。明媚的春光帶着笑意,徐徐的輕風蕩滿清新。日漸長,蝴蝶飛。青梅如豆,細柳如眉。風一場,雨一更,落花深處,漸漸春深。從初柳飄絮的輕寒,轉眼來到櫻花伴雨的繽紛,不經意間,春天已走向暮時。

春天,很短,短得就像幾個猶豫。還不曾細細描摹那些奼紫嫣紅的美麗,落筆已是暮春時節的雨打風吹。春天太過溫柔了,以至於常使人忘記,春天會走。

想起兩千多年前,孔子問弟子:人生當如何過?在衆弟子的回答中,他最讚許的,是小弟子曾點的回答:“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溫和的暮春時節,脫掉穿了一冬的厚棉衣,換上貼着肌膚的柔軟春裝,五六個成年人,六七個童子,在沂水裏嬉戲,然後到舞雩臺(祭天禱雨之處)吹吹風,晾乾頭髮,唱着歌回家。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在自然界的山水中去感受美,去體驗樂,這是孔子所追求的人生理想。天地間,一羣知時節的人,一羣純真無憂的人,一羣健康活潑的生命,在浴水,在起舞,在歌詠。每讀之,我總隱隱動容,爲這種天賜的零成本的歡愉所感染,爲人與人、人與自然的整體和諧所感動。

春夏之交,雨水與陽光錯肩,許多小小的享樂構成幸福。遙想孔子時代的暮春時節,良辰送暖,草木葳蕤,青山綠野成片,河流自在流淌,陽光透過樹枝隨性地灑向人們的臉龐,草木蔥蘢的芬芳四處縈繞。世間無處不在展示着自然對人們的寵愛,就連空氣裏瀰漫的都是自由和恣意的味道。穿過春日的郊野,“詠而歸”的人們,多愜意,多美好——那歌聲是從生命的最深處傳來的!這美之極至的場景,只能是春天。這趣之極至的畫面,只能是春之趣。所以,即使春光短暫,至少她明媚的光,也溫暖過四海八荒。即使春天會過去,但人們的眼裏心裏,都是春的溫柔。春的深處,花香氤氳,與春天相約的故事也永不散場。

把晚春釀成酒,將時間飲入喉,歲月的流轉,從來不會因爲誰的喜歡或眷戀而多停留。春在枝頭搖搖欲墜,還好,一縷薰風,二兩流雲,三聲若有若無的蟬鳴,夏在前路,已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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