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黄冠杰(法国)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4年04月27日 第 07 版)

“你看孩子们需要带点啥,我们提前给你备着,你走的时候好带着。”

前不久,电话那头的娘,听说我要回国采访全国两会,并顺便回家看看,一时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哽咽起来。去年12月起,中国试行了对包括法国在内的5个欧洲国家单方面免签15天政策,回家的路就更方便地摆在了面前。

我说,不用准备特别的什么东西,还是摊些煎饼带着就行,孙子们也盼着吃煎饼。

巴黎的华侨华人多,卖中国食品的商场也越来越多,许多法国的大商场像家乐福等还设了中国食品专柜。不仅如此,巴黎及周边地区的中餐馆有2万多家,各地风味小吃店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豆浆油条豆腐脑都有很多店,但唯独没有一处卖沂蒙山煎饼的。前些年从国内回来,行李箱里装的都是煎饼。我只道我是个庄户胃,虽然吃遍了山珍海味,但最爱还是煎饼。没想到,孩子们一见煎饼也兴奋得叽叽喳喳,一片一片小心地撕下来,问我:“爸爸,我们这是要吃‘纸’吗?”是山东后生没错了,喜欢上了这“纸”一样的煎饼。

听说想要煎饼,娘很高兴。煎饼不是什么贵重奢华的东西,但却是我的筋骨血脉。我小时候全凭煎饼养活。在巴黎,大伙称我是“山东大汉”,都是拜煎饼所赐。在我的家乡沂蒙山,过去最多的农作物是玉米和地瓜。把玉米做成煎饼,我认为是先人最富智慧的一种做法了。因为小麦娇贵,产量低,对我们来说很稀贵。玉米晒好收起来后,可以撑一年。家里挂些玉米,还能成为摄影和绘画里的风景。

用玉米做煎饼,虽不复杂,却也是一个体力活。先是要用石碾把玉米碾成糁子,然后放水里泡软,再用石磨磨成糊糊,经过发酵后,就可以用鏊子烙了,我们叫“摊煎饼”。摊煎饼特别讲究火候。将一勺糊糊倒在鏊子的中上部,用一个丁字形的被称为“耙子”的东西,将糊糊均匀摊在鏊子面上。这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耙子是用一根15公分长短的粗棍和一根筷子粗细的细棍组成的。摊煎饼时,粗棍放在糊糊上,然后用手指捻动细棍,在让耙子做自转的同时,抡动整个耙子在鏊子上转动,这样才能将糊糊均匀摊在鏊子上。这中间用力要均匀,一气呵成。

摊煎饼是非常辛苦的。因为鏊子低,通常坐的座位都很低,整个人像是趴在鏊子上。每天早上,摊煎饼要弯腰抡臂上百次。下面是火烧火燎。冬天还好,夏天就非常受罪。我中学是在县城上的。县城离家20里路,不能每天回去,因此就要准备带几天的饭。娘都得一次给我摊够一星期吃的。有一次,我周末回家,看到娘跪在鏊子前摊煎饼。原来她犯了肺气肿,坐不下,也弯不了腰,就只好跪在那里摊。

煎饼不只是沂蒙山人赖以生存的根本,共和国的大厦上也有一份煎饼的功劳。“沂蒙山人烙煎饼,子弟兵吃了打鬼子……”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饥荒年代,沂蒙山人都用煎饼做出了贡献。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了改革,面食渐渐取代了玉米的主食地位。而现在,煎饼又取代了过去面食的地位,从普通食物变成“奢侈品”了。回到国内,朋友请客,总是拿煎饼诱惑我:“你来,我让他们准备煎饼,这可不是轻易能吃到的。”

娘还珍藏了摊煎饼的耙子,和我说,哪天你回来我再给你摊煎饼。娘身体不好,年龄也大了。其实,现在摊煎饼工具已经改善了,鏊子都变成电动旋转的了。弟弟两口子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因此,现在回家不用娘亲自摊煎饼了,但那煎饼却依然有娘的味道。

3年多没回国,回来自然是忙个不停,留给娘的时间也不多。娘早早去集市买了小米,拿到弟弟那里给我做煎饼。弟弟怕放太长时间,我不好保存,就赶在我走之前连夜赶出来。这煎饼加入这“亲情”的原料,更能伴我踏上异乡长长的路了。

回到巴黎,孩子们欢呼着拿出煎饼吃起来,我抓拍了视频发到妹妹手机上,妹妹回信息说:“娘看着看着,又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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