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大概跟文化的啥啥有关,不少人发起了溯源式讲述,春秋人物介子推(又作介之推)及其主公晋文公重耳,就顺理成章地回到了很多人的视听。

相关的传颂,其实跟早年见闻的没啥不同,不过将晋侯重耳烧山的情节添补了只烧三面、留了一面,以便避险下山的介之推有途可循的细节,故事可谓越编越圆了。

不管是烧了三面还是四面还是几面,不都是烧么?不都是意图以死相逼的胁迫么?留了一面让你能下山逃生,就值得妥协、值得感恩么?

真该从今人的角度再好好看看这对被传颂了两千多年的主仆!尤其该好好看清楚被谥以文、被很多人列为五霸中最实至名归的晋文公重耳!!

(一)放火烧山之举的厚黑底色

故事都是耳熟能详的,却凸显着一个严重疑问:除了放火烧山,难道就再无其他办法请他口中念念的贤达下山现身?或者,换个问法:放火烧山会不会把人困死在山上,难道当时就丝毫没进入这位贤君的考量?这可是常识啊!

角色调转了再看——作为携老母困守山间、誓不复出的被请者,面对放火烧山这样的招术,会怎么认定、怎么决策?

往前捯——他为什么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而选择携老母规避山野?

如果山下让放火那位真的值得追随,哪怕退一万步,真的能安全地侍奉,上有老母要赡养的他,会轻易选择躲开而且是远远躲开么?

想象这样的场景:火烧起来时,他跟母亲说——您看到了,那个人就是这样的。想来,肯跟儿子到山野过苦日子的老母亲,该是深明大义的;面对儿子的提示,她或许有犹豫,但最后还是决绝地告诉儿子——为娘的,宁可跟明事理、知进退的儿子一起死在这里,也不愿看堂堂正正伟丈夫的儿子,被山下那小人污了名节,更不想有朝一日枉死在那厮手里……

山都烧得没法再烧了,也没见母子二人出现,他便带人上山去寻,天知道是更想印证母子已死,还是更希冀劫后余生的相遇。天知道!

所有上面这些疑点,古来崇拜帝王将相的传颂者们,或许有忽略的理由,又或许真的被剥夺了思考、质疑的基本能力;但今天已经或至少应该已经浸染了现代文明的人们,也还是想都不想就依葫芦画瓢地学舌,实在有些细思极恐的荒诞!

(二)五霸中最纯正最完美的晋文公

所谓春秋五霸(实作春秋五伯),主流的说法,是指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也有去掉宋襄公、增补吴王阖闾或越王勾践的非主流说法,或将他们列为小五霸,不多赘,还是按主流来——

齐桓公(名姜小白)九合诸侯,开霸业之端,但一生好色五度、晚年昏聩信用奸佞,死相极难看,虽为五霸(实作五伯)之首,且影响深远,但细论起来,是有致命缺陷滴,肯定称不上完美。

宋襄公(名子滋甫)是殷商帝族后裔,地位尊崇(有说是武王分封时唯一授予公爵爵位的诸侯)且仅仅地位尊崇,仗着其实已没人屌的所谓前朝地位,试图会盟诸侯,却成了笑柄;将其列入五霸,其实大一半也是因了他的子姓(殷商帝姓),别说完美,连不完美都说不上!

秦穆公(名嬴任好)好赌,古往今来,好赌,都是品质问题;虽有三置晋君(三次安排晋国谁当国君)、以河为界(合法占领原属于晋国及其实际控制的周边小国的全部黄河以西地盘)、西霸戎狄(收服西部化外主要少数民族政权)等伟绩,但终究抖搂不掉好赌的劣迹和秦国天子马厮的低贱底色,而且也从没会盟过诸侯;入列五霸,倒像是比宋襄公还勉强,若非托了晋文公的福,怕是很难!

楚庄王(名芈侣,又作熊侣),年少即位于危难,蛰伏韬晦、一鸣惊人,开地三千里、并国二十六,从霸字论,居五霸之首,却顶着好乐奢靡名头,更有问鼎的僭越之举,不仅跟尊王攘夷的致伯标杆挨不上,还更把荆蛮的底色添了一大笔!未列五霸,实在是实力所迫,称不上纯正,更毋论完美。

再看晋文公重耳,虽说出身小宗(曲沃武公),却也是响当当的姬姓、周天子宗亲,跟另几位比,绝对算根正苗红!因国内变故,流亡大十几年(主流说法是十九年),百折不回,是孟夫子天将降大任之说中没点名的原型主角;即君位后励精图治,在兑现退避三舍诺言的被动状况下,仍一举战胜不可一世的楚国,进而会盟诸侯,高举起尊王攘夷旗帜;晚期欲攻取同姓的郑国,却因仁而罢……综合对比,确实比另几位典范得多!或许,这样的典范人设,使得后世在五霸中对其评价最高。

(三)摘去光环就显露的渣男面目

虽说很是有来历,但归回到自家,晋文公重耳,并算不上多尊贵。

他是家里的次子,而且非嫡,长兄申生,不仅是大宗嫡长子,而且母亲是五霸之首齐桓公的女儿;申生还有个同胞姐姐,嫁给了邻国秦国的国君任好(嬴任好,即秦穆公);所谓秦晋之好,就是从这桩跨国高端婚姻开始论的。

重耳的母亲是胡人,他母亲的姊妹,当然也是胡人,也嫁给了重耳的父亲晋献公,也生了个儿子,名叫夷吾;这对同父异母但母亲是姊妹的兄弟,在晋献公的公子中,属于比较有名望的,跟他们的同父异母大哥申生,有的一拼;但在宗法制之下,他们原则上都没有即君位的机会;本来很受宠的母亲们相继亡故后,就更没机会,都在国都的边缘自立门户地漂着。后来,因为他们父亲晋献公晚年荣宠年轻姬妾骊姬,并受其影响,有意废长立幼,把君位传给骊姬所生的幼子奚齐,引起内部高层暗地争执。在骊姬策划下,老国君献公逼死了嫡长子申生,重耳夷吾兄弟跑得快,捡了条命,各自带着薄弱班底过起逃亡日子,连父亲献公去世、国内严重政变以至于骊姬和其儿子奚齐被杀、君位空置,都没敢回国。

嫁到秦国的同父异母长姐恳求夫婿秦穆公帮助收拾晋国无父无君的局面。秦穆公先擢人寻访到贤名远播且更年长的重耳,出于安全发动考虑,重耳并没答应回国即位;倒是同父异母弟弟夷吾对君位很感兴趣,于是被秦穆公扶植上位,还把女儿嫁给夷吾的儿子圉(公子圉,圉字现在读作yu、三声,音同雨),亲上加亲;不想,这第二起秦晋之好,却给两国关系蒙上了阴影;大概率,问题出在晋君夷吾身上,他儿子圉也没起好作用。

磕磕绊绊到夷吾寿终正寝,儿子圉即君位,两国关系更呈难以收拾之状。秦国大臣向国君秦穆公建议再扶植仍在外逃亡的重耳做晋国国君,秦穆公纳谏,高调请重耳赴秦国商讨。

这回,已外流亡十几二十年的重耳,没再顾忌安全问题,不仅兴冲冲去了秦国,还以谓为优雅的姿态向姐夫兼亲侄子圉的老丈人秦穆公很表了一番忠心,更居然向秦穆公求娶被自己亲侄子没名没分丢在秦国的秦穆公的女儿、自己的侄媳妇!姐夫兼侄子岳父,一下子成了自己的岳父,甭管多难看,关系是铁铁的了!这事儿,搁在今天,一般渣男都基本上是干不出来的,也可以说,能干得出来的,该算超级渣了!

甭管多渣,反正事儿办成了!在新老丈人秦穆公的铁血加持下,重耳风风光光、耀武扬威地返回了晋国,君位还没坐热,就急忙派人追杀因闻听他回国不敢再坐君位、兀自逃亡躲避的侄子圉,也就是他新媳妇的前夫。随即又诛杀了一批圉及其已故父亲、先君夷吾的基本力量,可谓杀伐严重、血雨腥风。或许,站在他一国之君的角度上,这些杀戮,可圈可点;但仅从人的角度和亲情的维度来看,重耳其人,真说不上仁、贤。

坐稳君位后,重耳施展报复,发力兴国。因在外蹉跎太久,年事已高的他,未免脚步过快,虽然击败了当时军事最强的楚国,高高打起尊王攘夷旗帜,风风光光会盟了诸侯,算称霸了,却不满足,还想在有生之年以武力彻底鼎定中原,拉扯亲上加亲且善战无畏的秦国,一起在中原驰骋,意图灭掉同为周天子宗亲的中原代表型诸侯国郑。

面临灭顶之灾,郑国大夫烛之武膺夜越墙出城,摸索到秦军大营游说敌军的中流砥柱秦穆公,三言两语说破形势,让本就对新霸主重耳心存疑虑的秦穆公,下决心脱离这架战车,连夜悄然撤兵。重耳随即也就罢了平灭郑国的念头,挥师归国。

由此可见,单独用兵,哪怕只是针对实力不济国力更不济的郑国,这位讲究的霸主,都没有必胜信心。由此也大可以妄揣,之前对楚国的军事胜利,或许存着很大的偶然侥幸。

一次侥幸得胜,趁势在政治上膨胀,借亲情绑架盟友,计败则退……剥去国家军队的包装,把故事简化成一条汉子的江湖,这位霸主,讲究么?是不是有点儿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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