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金陵晚報

□馬俊

母親高中畢業,當過三年的代課教師。當時考上代課教師的有十幾人,別人都是教小學,只有母親一人教初中語文。因爲母親試卷上的作文很打動人,算是“一考成名”,這件事讓母親得意了一輩子。

我七歲時,哥哥十歲,那時母親已經不做代課教師了。可她特別喜歡教我和哥哥背詩,大概是她對自己職業夢想破滅後的一種補償吧。她教我背的是李白的《靜夜思》和《古朗月行》。後來她買了一本《唐詩三百首》,專門教我和哥哥背詩。我們背會了一首詩,母親有時會獎勵我們一塊糖。在我的記憶中,背詩的滋味是甜滋滋的。幾年後,我和哥哥的小腦瓜裏都儲備了不少古詩。

母親非常喜歡跟我和哥哥一起來個“賽詩會”。我們的“賽詩會”,跟如今《中國詩詞大會》裏的“飛花令”一樣,就是根據某個字或者某個主題,說出相關的古詩,每人一句,接不住算輸。比如春天看到花開的時候,母親讓我們以“花”爲關鍵字“賽詩”。母親先說一句:“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我接一句:“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哥哥再來一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那時覺得這樣的遊戲非常有趣,不過常常是到了我這裏卡殼。我把會的都說完了,想了很久想出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哥哥笑了:“哈哈,你輸了,這句不是寫花的,是寫雪的!”我們讓母親評判,她每次都向着我:“反正帶花字,就算對吧!”哥哥假裝生氣:“媽,你就是偏心!”母親悄悄拿出兩塊糖:“一人一塊!”我和哥哥歡呼起來。我們三個人笑着鬧着,特別快樂。

多年後,我在電視上看到詩詞大會上的“飛花令”,突然間就覺得心中溢滿了溫情。當年母親的“飛花令”,是我童年時最幸福的回憶。春花開的時候,我們玩“飛花令”;春雨落的時候,我們玩“飛花令”;春花謝的時候,我們玩“飛花令”;夏天來臨,我們玩“飛花令”……春夏秋冬,蝶舞雁去,萬物變化,每個階段都有可玩的。母親通過“飛花令”爲我和哥哥傳遞一種觀念,也傳遞了一種生活態度:古詩不僅僅是古詩,春花不僅僅是春花,秋月不僅僅是秋月,這些都是生活中美好的點綴,人生的幸福就在於抓住了那些一閃而逝的美好,留住了那些詩一般美妙的瞬間。

我上初中以後,哥哥上了高中,我們很少玩“飛花令”了。我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家中遭遇了一些事,祖父和祖母相繼生病,父親的工作也黃了。家裏的境況很不好,最明顯的是餐桌,寡淡了許多。喫過晚飯後不一會兒,肚子就餓起來。可長夜漫漫,如何能熬過去?昏黃的燈光下,母親忽然說:“咱們來個賽詩會吧?”久違了,賽詩會,我們好像淡忘了曾經的美好。母親說:“現在你們學的古詩多了,咱們來個複雜的,就說表達樂觀積極態度的古詩吧!”哥哥高聲說:“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我想了想說:“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哥哥說:“這也算?”母親說:“這句當然算,這句詩說得多好,別看現在好像山窮水盡了,很快就能峯迴路轉,柳暗花明。”我和哥哥對視一下,朝對方點點頭。母親用她的“飛花令”,引導我們衝破生活的嚴寒,迎來春天的飛花。

其實古詩詞裏的句子都是精華,母親深諳其中的奧祕。母親的“飛花令”裏,藏着的都是生活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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