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鬥筆記

文/龔農

以前每次陪客人上方鬥坪,我會叨絮不停地誇耀這條小河。這次,我從胃炎手術檯下來,就徑直來到坪上,在河邊獨自享受安閒與恬淡,靜默中多了一種歸屬感。或許這裏就是家吧?深山裏的家,也是家的感覺。

源自大巴山密林的這條小河,本身的名氣並不大,叫它方鬥河或者方鬥溪。這,或許不重要。但如果缺少它,即如一位身材婀娜的少女,缺了合身的腰帶;一個沒有江河湖海相伴的城市,少了許多靈動之氣和鮮活之韻。

我眼睛微閉,輕易地想到了“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佳句。重歸田園的景象,感覺很真切。

在陽光的裝扮下,溪水越發清亮,清亮得沁人心脾,讓人嚮往白雲之下最初的那一滴涓流,是怎樣的晶瑩之珠,怎樣的美妙之態,怎樣的無聲無息。想象着水流的姿態依地勢而千變萬化,一路款款而下。湍急處飛濺起細碎浪花,宛若粒粒晶瑩剔透的珍珠。在平緩處則靜若處子,迴歸成溫馨與寧靜的水面,呈現出綢緞般的細滑柔軟。

每每思念河流的源頭,自然會想到生命之源,也會想到萬里之遙的青藏高原,對山的敬意油然而生。如果我真的站在那最初的涓滴面前,看着它顫動般的滴落,無聲而有力,一定會跟着心顫。

整個河谷都流進了嵐霧之中。這時,方鬥坪更顯靜謐而神祕,房舍若隱若現,上學路上三三兩兩的孩子們隱約其中,分明就是一個甜蜜的童話世界。直到金色的朝暉塗在山頂時,嵐霧才戀戀不捨地離開河谷,升騰進白色的雲朵裏,才如羞怯的姑娘褪去面紗。

從去方鬥坪的小橋開始,溯流而上,延綿十餘里,青山傍着綠水,綠水繞着青山,一壩接一壩,潮潤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田疇土地沿河延伸開來,不時有垛木房、瓦板屋靜靜點綴在山林前,彷彿一位隔離塵世的絕代佳人,淺吟低唱着一曲遠古的妙歌款款,翩然而來。

親水,是人類的天性。享受着這醉人的肌膚相親的溫潤與清涼,那是久違的感覺,那份愜意的浸漫,讓身心得到一次暢快的洗禮。也有禁不住聖水誘惑的,便挽起手臂,赤裸腿腳,讓清涼的河水,從身體上舒緩地淌過。或者,任意在一塊平整的石包上靜靜地躺臥,曬着太陽,聽着輕柔的水聲,進入甜美的夢境。

方鬥坪的人說,河裏的魚蝦不大,多是土魚,但很自然隨意地生長。沒有什麼外人驚擾它們,從沒有聽說過毒魚事件發生。不過,近年來覬覦方鬥坪物華天寶的人並不是沒有。

真是一河柳岸,滿目花明,草香瀰漫啊!這裏與陽關之柳的景象大相徑庭,完全沒有那裏的柳樹滄桑之感,滿是蓬勃清新,風姿綽約。枝幹千姿百態,葉條隨風搖曳,繁茂的翠色,恰如一幕幕垂簾遮掩了河道的曲折蜿蜒,模糊了季節的存在。

村裏李老伯講:1958年,別處砍樹成風,而方鬥坪的森林卻安然無恙,因爲人們踏進這裏都不易,更何談運出粗重的木材?至於這一河柳樹,他打小就看見柳河成蔭,不過1975年,確實添栽了許多樹,興許是爲了牢固河堤。

離岸最近的河灘上,開着數不清種類的野花,尤以大片的野棉花格外顯眼。野棉花又叫野牡丹,不懼霜寒,花期頗長,從7月開到11月。粉色的單層花瓣,綿軟厚實,黃色的蕊,很素樸的樣子,頗像小時候窗臺底下開的八瓣兒梅。不香卻很鮮豔絢麗,似蓮非蓮,楚楚動人,在深秋的藍天下隨風搖曳,一種安然嫺靜的自然美被它展現得淋漓盡致。

熱烈的野棉花裝扮着寂寞的河谷,在微風吹拂下妖冶地扭動腰肢,自由地吟唱。關於它,當地朋友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先前,一家人有兩個娃兒,其中一個是前妻生的。冬天了,天兒冷啊,當孃的給他們做了棉襖。兩個娃兒都穿得厚嘟嘟的,可就有一個老是嚷着冷啊冷的,不停地顫抖。父親實在氣不過,就拿柳條兒抽他,一抽竟從棉衣裏抽出了野棉花。他一下驚呆了,野棉花看着是棉花,可怎麼能保暖呢?娃兒冬天挨這樣的凍,因爲娘是後孃啊。父親抱着前妻生的娃兒,既傷心又氣憤,當即回家跟現在的妻子提出離婚,這讓她後悔不已。

方鬥坪啊,總是一代代流傳着勸人爲善的故事。

河上的橋很隨意,很自然,幾根樹殼斑駁的木棒,看似已經朽爛,實則十分結實,搭在河中央的石頭上,便連接了兩岸,挑起了兩幅畫屏。這一頭是大片的野棉花,花朵正熱烈地綻放;另一頭則是一大壟青蔥的玉米林,粗大的玉米棒子安靜地掛着,等待着成熟的季節到來。

橋之上,一幅牧牛圖。斜陽將牛羣喚回,母牛領着一羣小牛犢正悠閒地走過橋面,幾聲清脆的叮噹牛鈴,與潺潺的水聲交織成混聲合奏,將夕陽送別。

橋之下,一幅浣洗圖。姑娘們如水做的腰身,隨洗衣動作的節拍,扭動了一樹輕盈的柳條,蕩起了歡快的漣漪。末了,她們唱起了古老的山謠,如唱詩班的多聲部一樣,音律美妙得像天籟之音。

作者簡介:龔農,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重慶市作協會員,出版散文集《我在巴山聽夜雨》《森林筆記》。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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