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福州晚報

□時令物語

煙水中那三兩尾

水體豐盈時,魚兒們追逐嬉戲,其中一條遊得太猛,竄到水草上,草太滑,撲通一聲,又落入水裏。其他魚搖一搖尾巴,便遊向水的深處去了。

若論這個時節裏的水鮮,繞不開昂刺、虎頭鯊、小參魚。此刻,不知道它們躲在哪片水域,吐出一串串清冽的氣泡?

昂刺魚,碩首、狹身、瘦尾,汪曾祺在《故鄉的食物》說它“背上有一根很硬的尖銳的骨刺。用手捏起這根骨刺,它就發出昂嗤昂嗤小小的聲音”。那時候,少年捏它的脊背,就是捏一隻能夠發出響聲的玩具。昂刺叫得愈兇,少年愈逗它,玩夠了,小手一伸,“撲通”一聲扔進水裏。

昂刺魚肉質細嫩,它的鮮在於湯。我在水鄉的船席上,喝過昂刺魚湯。後廚操作時,鍋裏先放一勺豬油,以熱油去除魚的土腥味,放入薑片,溫水煮。出鍋時,撒上蔥花。端上來的湯,呷一口,香濃鮮美,回味悠長。

菜花黃的季節,昂刺魚總是追逐着一片斑斕的向陽河坡戲水,坡上不時滑落下幾塊被河水拍酥了的軟泥,驚擾戲水的它們。彼時,若有人立坡上撒網,在逆光的晨曦中,總能看見幾條黃尾小魚在網眼中活蹦亂跳。

昂刺魚長相有點滑稽,像京戲中的銅錘花臉,額角兩根尖利的觸鬚,極似伸出的兩支兵刃。昂剌擅於“煽情”的是它的兩隻鰓,攪水的時候,渾身都在動,身體的每個部位,似乎都能在水中引發聲波,如果此時你是一條魚,潛入水中,估計應該能夠聽見。把水攪渾,昂刺魚便能“金蟬脫殼”。遇到漁人在用絲網捕魚時,它便急中生智,在水底施放煙幕彈,腳底一抹油,開溜了。

虎頭鯊,挺嚇人的名字,其實只是寸把長的小魚,是水澤湖蕩裏鯊魚的袖珍版本。大海走遠了,它們不知道是潛伏下來的密探,還是賴在水澤不走的後裔?可能是書讀多了,虎頭鯊的眼睛高度近視。喜歡懸浮在某個清澄的水域靜止不動,儼然一副打坐的呆公子模樣,頗似懂幾分禪意。

虎頭鯊也好啄紅皮水柳的傘狀根鬚。啄一下,趕緊溜開。見沒有什麼異常,繞回來,再啄,一驚一乍。它似乎擔心柳的根鬚會像網一樣,纏住它不放。在確信沒有什麼危險後,虎頭鯊就與紅皮水柳玩起捉迷藏。風吹柔波,柳點頭,虎頭鯊就鑽到柳的腳踝裏,在腳板心上撓癢癢,河柳忍不住,一個勁兒地笑。風越大,不住地點頭:“呵呵……呵呵……”

我在鄉下作客,喫過“白汁虎頭鯊”。這道菜是將虎頭鯊放入油鍋中略煎,再加入竹筍和火腿片大火煮,用水澱粉勾芡。還有“虎頭鯊燉蛋”,把魚在沸水中焯過,置於碗中。將土雞蛋攪散、打勻後倒入碗,大火蒸後,撒上蔥花。菜花金黃,虎頭鯊體肥籽滿,肉質細膩,味道鮮美,與螺肉、河蝦、竹筍、春韭共稱爲江南五大春菜名鮮。

相對於昂刺的狡猾、虎頭鯊的木訥。小參魚,就有點古怪精靈。它身段的靈活,勝似姑娘的小蠻腰。春天時候,小參魚在水草間穿針引線,速度極快,要想逮住確也不易。難怪施耐庵寫《水滸》時,將那個把李逵淹個半死的張順,稱爲“浪裏白條”。但在岸上兇的,並不一定下水厲害。其實,“浪裏白條”在施耐庵的家鄉就是小參魚。

個頭小有小的好處,一張大網悄悄地落下,它常常是那漏網之魚。唯其小,漁夫也不屑逮它。即便在農家的飯桌上,也只能做一碟不起眼的小魚鹹菜。但也別小看小魚鹹菜,魚當是新鮮出水的,刮鱗、洗淨,與上年秋冬醃製的鹹菜同煮。烹這道小菜時,魚和鹹菜,要先分開處置——把魚燒至七分熟,入糖、醋,鹹菜炒至半熟,最後才合在一起,加入蒜末,起畫龍點睛的提味作用。小魚鹹菜,適宜配泡飯。

小參魚,除了做菜,也是畫家素材。常常在月夜浮出水面。小城裏的畫家,最愛畫一泓密密麻麻的晃動身影。如今,小參魚只在農村常見,城裏的河因爲缺少了它們而變得寂寞。

這三條小魚,帶着春日煙水裏的鮮活,翻上翻下,畫着弧線,在寬闊水域裏快樂暢遊。此時,就像兩千多年前孔子與曾皙坐在草棚裏所說,“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岸上,已是一片桃柳繽紛。(全文共158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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