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惠斌

岱廟位於泰山腳下,是古代帝王供奉泰山神靈、舉行祭祀大典的場所。畫家齊白石(1864—1957)一生“五出五歸”,遊歷了大半個中國,但從未登過泰山,也沒有到過山東。儘管如此,因爲早年受明代畫家沈周筆下《岱廟圖》的影響和啓發,先後創作了多幅《岱廟圖》,如1925年、1926年、1932年,他曾爲伊藤、季端畫過《岱廟圖》,描繪的角度不盡相同,但構圖基本一致,反映了畫家心目中岱廟、泰山的意境和神韻。

齊白石最早畫《岱廟圖》不遲於1924年。據他爲“厚青先生”所作的《岱廟圖》題識記述:“石田翁岱廟圖。前二十年見此圖,不將能事姑爲仇。今朝顧影頭全頹,猶喜逢人說沈周。甲子二月,畫此圖第三回。”由此可以推知,“甲子二月”爲1924年,彼時,齊白石已第三次畫《岱廟圖》,而早在此20年前,他曾經觀賞過沈周所繪的《岱廟圖》。

1925年,齊白石爲伊藤作《岱廟圖》(中國齊白石書畫院藏),則明確表示自己借鑑了沈周《岱廟圖》的圖式,只是將原畫的正面改爲了側面,以純水墨取代了原設色畫法。他在題識中寫道:“岱廟圖,側面。餘嘗見石田翁所畫岱廟圖正面,餘用其意擬作背面圖,此側面也。石田翁乃著色,餘以墨爲之。其名摹仿,實出餘己意也。”該圖近景雙松造型偃蹇,中景岱廟僅畫廟門和院牆,遠景呈大結構而無細節的兩座山峯,狀似饅頭,巍然聳立。作品構圖簡約,水墨氤氳,不施皴筆,不着一色,精於造境,別開新面。仿擬的同時,又不拘於成法,墨色濃淡相間,自成一格,凸顯了與沈周迥然不同的藝術意趣,他因此不無自得地說:“其名摹仿,實出餘己意也。”

1926年,齊白石爲“季端四兄”作《岱廟圖》時,題識“石田翁岱廟圖,丙寅二月中,齊璜臨,奉季端四兄清論”,再度說明自己的《岱廟圖》是臨摹沈周的同題材作品,反映出齊白石致敬前輩、潛心研摩名家名作的好學精神。該畫曾爲著名作家夏衍收藏,畫面左下角鈐有“仁和沈氏曾藏”鑑藏印,後來捐贈給浙江省博物館。

1932年8月前後,齊白石所作的《四季山水十二條屏》,是其“衰年變法”後精心繪寫的罕見山水鉅製,被譽爲齊白石傳世山水畫中的精品力作。《四季山水十二條屏》中有一屏《岱廟圖》(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藏),題識“曾見石田翁有此圖。借山吟館主者”,同樣表示該作是由沈周的《岱廟圖》化境而來。該立軸畫面由大山、岱廟和松樹等構成,遠山呈典型的齊氏“高樁饅頭”樣式,聳然直立,質感堅硬,輔以花青、赭紅兩色,渾厚滋潤。岱廟遮掩在兩棵松樹下邊,一座門樓、一圈院牆,牆內留出大片空白,究竟是氣勢恢宏的殿堂廊廡,還是鬱色蔥蘢的參天古樹,引人遐想。整幅作品擬古而自出新意,構圖大開大合,在“簡少、新奇、粗拙”中,給觀賞者提供了無窮的想象空間。

1936年,齊白石赴四川遊歷,盤桓成都數月,留下了大量墨寶。其中,就包括摺扇《岱廟圖》(四川博物院藏),左上端題跋:“湘綺師初入京師,求趙撝叔先生畫。趙畫岱廟圖,師三揖爲謝。其畫尚藏王家。璜背臨,奉治園三弟正。丙子,璜並記。”顯然,這一扇面是齊白石根據趙撝叔爲王湘綺(王闓運,字壬秋,號湘綺,齊白石的老師)所繪的《岱廟圖》背臨而成,但構圖範式與他以前所作的《岱廟圖》異曲同工,並無二致。畫面上,兩株古松造型高古,筆墨爽利,岱廟的廟門和院牆以金石線條勾勒而出,圍牆塗以深紅色,給人以肅穆莊重之感。

而作於上世紀40年代的《岱廟圖》(北京市文物商店舊藏),鈐“借山翁”“悔烏堂”“倦也欲眠君且去”印,相較於前述數幅《岱廟圖》,畫面更爲豐富,佈局更爲高妙。左側近景爲兩株高大的古松,筆力雄健,枝幹虯曲斜倚,疏朗峻拔,樹冠肆意舒展,蒼翠茂盛,充滿生命力。中景的岱廟門樓和院牆呈褚紅色,勾勒簡潔柔和。其間一水兩岸,地施赭色,水波流暢,線條率意,巧妙地拉開了近景與中景的距離。遠景則以赭紅、花青兩色重筆抹出山峯,仍是獨創的“高樁饅頭”畫法,高聳陡峭,巋然而立,顏色自下而上,越發濃厚,皆以大寫意沒骨法畫出,渾然一體。整幅作品飽滿通透,毫無呆滯之意,用色沉着厚實,佈局均衡和諧,充分顯現了齊白石獨特的繪畫語言,堪稱齊白石成熟期寫意山水畫的扛鼎之作。這幅《岱廟圖》在中國嘉德2019年春拍“中國書畫珍品之夜·近現代”專場中,以3565萬元的高價成交。

“世人只知我畫花鳥草蟲,不知我早年常畫山水。我構思一圖,力求超俗,不輕下筆……”1919年,齊白石定居北京後,山水畫追求“意境從心”,反對死板臨摹,他掃除凡格,堅持“用我家筆墨,寫我家山水”,運用獨特的構圖和概括的筆墨,最終形成了兼具雅俗共賞的平民情懷和清逸雅緻的文人氣質的藝術風格。齊白石創作的一系列《岱廟圖》,簡約稚拙,從一個側面印證了他自己賦寫的詩句“胸中富丘壑,腕底有鬼神”所蘊含的筆墨意趣和審美精神。

(本文作者爲上海市崇明區博物館副研究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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