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大皖新聞

2023年下半年,河南駐馬店男子魏某與16歲女孩小雨(化名)相約開房。事發十幾天後,魏某因涉嫌強姦被刑事拘留,後羈押於駐馬店市看守所。一審判決中魏某被判有期徒刑4年,當事人不服提出上訴。

近日,案件二審結果公佈,魏某因行爲構成強姦罪但有犯罪中止行爲,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六個月。然而,男子家屬在社交平臺持續發聲,將此案推向公衆視野,並引起廣泛關注。



魏某因行爲構成強姦罪但有犯罪中止行爲,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六個月。圖爲法錘資料圖

交友軟件上相識,事後因涉嫌強姦被捕

根據魏某家屬提供的河南省駐馬店市驛城區法院刑事判決書,駐馬店市驛城區法院查明,2023年6月初,被告人魏某通過社交軟件與被害人小雨相識並添加爲微信好友。同年6月12日,小雨到駐馬店市區參加足球比賽當晚,魏某約小雨見面並將小雨帶至駐馬店市某酒店,後強行與小雨發生性關係。

魏某因本案於2023年6月30日被駐馬店市公安局經濟開發區分局抓獲,次日被刑事拘留,同年7月14日被逮捕,此後一直羈押於駐馬店市看守所。

法院一審:犯強姦罪,判有期徒刑四年

在一審判決書中,對於魏某犯強姦罪的指控,公訴機關提供了被告人供述、被害人陳述、證人證言、辯護筆錄及書證等證據,認爲被告人魏某的行爲已構成強姦罪。

記者注意到,一審判決書中魏某的辯護人提出公安機關訊問過程中有指供等違法取證情形,詢問筆錄應作爲非法證據予以排除,公訴機關指控魏某犯強姦罪的證據不足。

對於這一意見,一審判決中,驛城區法院認爲偵查人員訊問過程中卻有打斷、訓斥魏某及部分記錄與魏某供述內容不一致等情形,但關於魏某供述其違背被害人意志與之發生性關係的記錄內容客觀證實,與被害人陳述相互印證,且魏某對其當庭翻供稱未與被害人發生性關係並不能作出合理解釋,故對魏某及辯護人該項辯護意見不予採納。

提出上訴後,二審改判認定強姦中止

對於這一判決結果,魏某及其家屬無法接受,並提出上訴,而辯護的焦點仍然圍繞取證行爲。

在魏某家屬提供的河南省駐馬店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中,駐馬店市中院審理查明,2023年6月初,被告人魏某通過社交軟件與被害人小雨相識並添加爲微信好友。同年6月12日,小雨到駐馬店市區參加足球比賽。當晚,魏某約小雨見面並將小雨帶至駐馬店市某酒店,在酒店房間內欲強行和小雨發生性關係,其間小雨說疼並反抗,用手推阻魏某,魏某稍後起身離開。

此外,在二審判決書中,魏某辯護人提出偵查機關訊問魏某過程中有威脅、誘供等違法取證情形,訊問筆錄、同步錄音錄像應作爲非法證據予以排除,偵查機關詢問張某某過程中有誘供、篡改筆錄等行爲,詢問筆錄、同步錄音錄像亦應作爲非法證據予以排除。原判認定魏某犯強姦罪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無罪。

駐馬店市中院認爲,根據偵查機關對魏某訊問、對小雨詢問時的同步錄音錄像的內容,偵查機關對魏某、小雨取證時的誘供內容予以排除,偵查機關對魏某的呵斥行爲不足以使魏某遭受難以忍受的痛苦而違背意願作出供述,對此部分不予排除。但魏某供述和小雨陳述中相互印證的部分,即魏某實施強姦行爲時,小雨均有反抗行爲,該部分內容不存在誘供情形,依法應作爲定案的依據。

駐馬店市中院也在判決書中就其餘幾個爭議問題作出評判,關於魏某提出其沒有脫內褲,未與小雨發生性關係的問題。駐馬店市中院認爲,魏某的翻供行爲與其在偵查階段的供述和小雨的陳述不符,且無正當理由,亦不能作出合理解釋,該辯解意見不成立。關於辯護人提出魏某與小雨相識於“他趣”app 約炮軟件,女方見面前已經有明確性意向的問題。駐馬店市中院認爲,“他趣”app系正規交友軟件,且根據魏某家屬提供的魏某與小雨的微信聊天記錄可知,小雨未有明確與魏某發生性關係的意向。

最終,駐馬店市中院認爲,魏某強行與未成年女性發生性關係,其行爲已構成強姦罪,依法應從嚴懲處,但其有犯罪中止行爲,依法應對其減輕處罰。並作出判決,撤銷一審判決內容;上訴人(原審被告人)犯強姦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六個月。


圖爲二審判決書內容。

魏某家屬告訴記者,他們準備繼續申訴。

魏某的辯護人何智娟律師接受大皖新聞記者採訪時表示,強姦案多發生在密閉空間,雙方往往各執一詞,很難還原當時的客觀情況,“但(魏某家屬提供的)聊天記錄能夠比較如實反映二人之間的交往過程,尤其是在所謂的案發之後女孩還多次跟他(魏某)有正常的聯繫。”

大皖新聞記者 孫召軍

延伸閱讀

湖南62歲校長多次在教室隔壁強姦女生 卻幾乎無人知曉

事情就發生在教室隔壁的小房間裏,但幾乎無人知曉。



村小的教學樓。受訪者供圖

新京報記者 | 熊麗欣 閆沫琛

編輯 | 楊海

校對 | 盧茜

全文6914閱讀約12分鐘

萬常華被警察帶走的那天,初一女生丁慧更害怕了。

萬常華是她此前就讀小學的校長,也兼任六年級的語文老師,62歲。這個以嚴厲、敢懲戒出名,也頗受村民信賴的老教師,在六年級下學期多次對丁慧實施猥褻、強姦。事情就發生在教室隔壁的小房間裏,但幾乎無人知曉。

那些足以讓丁慧戰慄的羞恥、恐懼,並沒有因爲作惡者被抓而減弱。至少在那個下午,比起松上一口氣,她更擔心的是自己的祕密就要藏不住,以及萬常華難以預料的報復。

和她有類似想法的,還有另外4名女生,她們都不同程度受到了萬常華的侵害,但大多互不知情。

一切都在沉默中發生。就像她們生活的地方,一個藏在湖南南部山區的村莊——大多數時候這裏都是安靜的,只有不時的狗吠,和穿村而過的高鐵呼嘯聲。女孩們的父母外出務工,把孩子交給一所家門口的學校和一位管理嚴格的校長,曾是他們最放心的決定。

但這個看似能最大程度保證孩子安全的地方,卻成了女孩們的夢魘之地,她們一度不敢踏足。如今,村小撤併,女孩們成爲最後一屆畢業生。

事發時,5名被侵害的女生均不滿14歲。2023年12月1日,萬常華被檢察院以強姦罪、猥褻兒童罪向法院提起公訴。2024年1月12日,此案一審開庭審理,尚未作出判決。

“雙面”校長

從縣城出發,駕車一路向南,車子經過學校,在紅綠燈口排起長隊。每到週末,成羣的學生拖着行李箱趕路,擠滿回鄉的公交車。一塊數十米長展示板掛在路邊,紅底白字寫着:“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

車沿國道行駛十幾公里後,拐進一條狹窄的水泥小路。低矮的房屋立在路邊,早已無人居住。高低起伏的山丘間,藏着一個兩千多人的村子。這裏幾乎見不到年輕人的身影,幾排樣式相同的三層小樓建在山坡上,灰色的水泥外牆還沒來得及粉刷,房門大多都閉着。老人聚集在村頭的小賣鋪,玩着撲克,閒聊着,打發時間。



高鐵穿村而過。新京報記者 熊麗欣 攝

村裏的小學就建在村口,緊挨着村委會,有一棟3層教學樓,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2020年,這所生源不足50人的村小傳出撤併的消息。“生源緊缺、經費少,幾乎沒有人願意來(教書)。”曾在此執教的陳文回憶。

在那不久後,村小迎來轉機——當地另一所小學的校長萬常華,在即將退休之際被聘至該校,成爲新校長,併兼任6年級班主任及語文教師。公開信息顯示,出生於1961年的萬常華,在2019年7月入選全市的高級人才名單。

在陳文眼裏,這位新來的校長個子不高,走路弓着背,面上看着沒那麼威嚴,但實際對學生要求嚴格,“他(萬常華)班裏語文成績抓得很緊,學生背書偷懶,他會拿棍子打手,打得很兇。”

在家長們看來,這是老師對學生負責的表現,“老話說嚴師出高徒。”況且自己在外務工,孩子能放在校長帶的班裏管,“這是難得的事。”他們教育自己的孩子,在學校要好好學習,一定要聽老師的話。只有這樣,將來才能考個好大學,從這裏走出去。

也有學生在課下談論起萬常華時感慨,這位校長其實不錯。他會關心學生們有沒有喫早飯,沒喫的會得到他給的食物,有時是一個蘋果,有時是一個麪包或者一盒牛奶。

陳文記得,有一次,萬常華坐在教學樓前曬太陽,幾個六年級的女生被他叫到旁邊,幫他拔白頭髮。“他(萬常華)說,你看看老師們爲你們頭髮都熬白了。”

陳文一度覺得這是溫馨的一幕,直到性侵事件曝光,“現在想想,那樣是過於親暱了。”

“害怕他”

五月的湖南南部,氣溫已接近30°C,村裏連降幾場大雨,空氣格外潮溼、沉悶。

2023年5月19日的那個中午,又下起大雨,下課鈴響起,13歲的女孩張妍急匆匆地跑出教室,因爲太急,褲腳被路邊的水坑打溼。到家後,她放聲大哭,告訴母親秦芳,老師萬常華抱了她。

“抱了你?”秦芳不確信地反問女兒。“當時我還想這會不會是老師親近孩子的一種表現。”萬常華一直是她敬重的老師。秦芳記得,2022年11月,萬常華摔了一跤,在醫院住了沒幾天,堅持拄着柺杖來上課。女兒是他班裏的學生,語文成績一直不錯。爲了表達感謝,她曾買過兩瓶鈣片送給萬常華。

“除了抱你,他還對你做了其他的嗎?”張妍點點頭說,校長除了抱她,還親了她的嘴巴。

“很驚訝,不敢相信,但他是畢業班的老師,還是校長,沒有證據不能隨便冤枉。”秦芳一時愣住,這個37歲的母親個子不高,留着一頭幹練的短髮,說話語速很快,語氣堅定。她決定去學校問個明白。

距離上課還有一個小時,秦芳領着女兒來到學校。她讓女兒先去班裏告訴別的女生,自己被校長親過,再問她們有沒有類似的遭遇,“告訴她們我會幫助她們。”

女孩夏悅對那個下午記憶深刻,在此之前她一直不敢開口講出自己的遭遇,哪怕是面對家人。在無數個獨處時刻,她都期待身邊能有人主動問自己這件事,從而找到出口,得到保護。秦芳是她信任的大人,每週總有幾天,班裏的同學都會聚在張妍家玩耍。那時,秦芳總會拿出好喫的熱情招待她們,還會給她扎辮子,“像媽媽一樣,她在就很有安全感。”

最終,她和幾個女孩走出教室,在走廊上說出了那個從未向他人提起過的祕密——女孩們告訴秦芳,自六年級下學期開學以來,她們遭受了校長萬常華不同程度的性侵害。

秦芳用手機記錄下了女孩們的講述。祕密就藏在與六年級教室只有一牆之隔的小房間。它位於教學樓三樓最右側。房間裏,兩張沒有被褥的單人牀被沿牆擺放,在屋內隔出一條狹窄的步道。一套桌椅和一個書櫃也被塞進房間,桌上除了一包紙巾,再沒有其他物品。萬常華是房間的主人,但這並不是他的辦公室,老師們的辦公室被安置在一樓。



事發後,萬常華(化名)施暴的房間已經只剩下一個櫃子。受訪者供圖

六年級上學期,學生們常在早讀和語文課時,被萬常華一個個地叫進房間。理由有時是講解語文試卷,有時是背課文。若在規定的時間內,背不出課文,萬常華會用棍子狠狠地打他們的手心。班裏男生女生都被打過。“打得很兇,有時候(手)被打到抬不起來。”曾有上一屆六年級的男同學私下給萬常華取外號,叫“瘋狗”。夏悅說,班裏有些女生見到萬常華,會繞路走,“害怕他。”

直到六年級下學期,萬常華有了些變化。面對背不出書,答不對題的女生,他顯得格外“仁慈”。他告訴她們,不熟悉的課文再回去複習幾遍;試卷做錯的題目,他可以教。後來,班裏的女孩們慢慢意識到,校長的仁慈往往附帶着一種更隱祕,也更爲殘酷的“懲罰”。

女孩夏悅回憶,有一次,萬常華坐在房間的凳子上,藉着講題目的名義,把她喊到身邊,然後突然抱住她,她嘗試掙脫,萬常華就把手伸向她身體的隱私部位。“他說喜歡我,讓我嫁給他,說要什麼他都會給我。”

她拼命掙扎,萬常華便變得不耐煩,揮手讓她回教室。走出那個房間後,她安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不想讓身邊的人發現自己的祕密,成爲那個“特別”的人。只有爺爺不在家的時候,她纔敢一個人放聲大哭一場。

在秦芳看來,這是萬常華策劃已久的一場犯罪。教學樓的第三層只有六年級教室和萬常華掌管着鑰匙的那個小房間。沒有人會在萬常華上早讀課或語文課時去到三樓,而侵害就在那時發生,“上學期就是試探、立威,摸清楚學生的性格,打你、讓你聽他的話,等到六年級下學期他就開始動手了。”

聽女孩們講完後,秦芳拿着手機錄下的證據走進教師辦公室。臨近下午上課,辦公室坐滿了教師,萬常華走進辦公室。

“你是不是親了我女兒?”秦芳衝到萬常華面前質問,對方愣住,隨即揚手,大聲否認。辦公室裏另一位男老師也站了出來,他讓秦芳不要再亂說,校長平時教育學生嚴厲了一些,但絕不可能猥褻學生。

秦芳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班裏女生的聲音響起,萬常華一下慌了。那天,萬常華在辦公室被警方帶走調查,之後再沒回來。

“問那些幹啥”

案發後,秦芳很快意識到,女兒已經是萬常華帶過的第二屆六年級,上一屆六年級的女生會不會也遭遇侵害?秦芳決定追問下去。她想到了好朋友陳靜的女兒丁慧。

“你有沒有被校長抱過、親過?”13歲的丁慧坐在初一年級的教室裏,看着電話手錶上媽媽陳靜發來的短信,手心不停冒汗。她回想起一年前發生在六年級隔壁房間裏的事情——語文早讀課上,以往打在手心的棍子被萬常華惡狠狠地敲在桌子上。

同校的教師陳文注意到,有幾次其他老師都下早讀了,萬常華才從三樓下來,“他(萬常華)說,六年級學生快畢業了,要抓緊。學生被他一個個叫進去背書,背不出,他就打手板。”陳文很欽佩這位校長,覺得他工作做得很紮實,之前還在另一所學校被評爲優秀校長。

而實際發生在房間裏的一幕是,站在房間一角的丁慧害怕得發抖,接着,萬常華放下手中的棍子,向她靠近,實施性侵。

沒人發現異常,“他是校長,我不敢反抗,也不敢告訴老師。”除萬常華外,學校共有7個老師,3個女老師,4個男老師。“女老師不是很熟,也很難向男老師開口,而且如果老師不信,把事情告訴萬常華,我們可能會變得更危險。”丁慧說。

唯一知道她祕密的,是她的同班同學魏歡,兩人還是親戚。小學五年級,魏歡轉來村小,之後便和她一同生活在自己奶奶家。六年級下學期的一個夜晚,兩人睡前聊起班主任萬常華,“她(魏歡)說萬常華很噁心。我問她是不是也被校長欺負過,她說是。”那個夜晚,她們相互交換心事。天亮後,兩人心照不宣,再也沒有說起過那個祕密。



紅色大門的村小。受訪者供圖

和她們一樣,村裏的女孩大多由祖輩照顧。爺爺奶奶們大多60歲出頭,白天拾掇莊稼,或者在村子周邊接一些短工,空閒時就聚在村口聊天、打牌。照顧孫輩是他們的主要任務:負責孩子的一日三餐,敦促他們刻苦學習,當然還要保證他們的安全,包括“不要去水邊、不要玩火”等等。至於孩子們的心事,他們似乎沒怎麼想過。

“問那些幹啥。”夏悅的爺爺說。

丁慧想過向媽媽求助,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口,“我害怕他們說爲什麼不早點說出來,爲什麼不反抗。”讓這件事情變得更加難開口的是,她和魏歡都曾接受過萬常華給的手機。

平日裏,捉迷藏、跳皮筋是女孩們常玩的遊戲。玩膩了,她們就繞着村子邊走邊聊,聊明星,也聊同學間的八卦。有時,她們也壯着膽子,走半小時小路,再坐半小時公交,去城裏看看。在單調乏味的童年裏,手機是她們最渴望擁有的東西,可以刷視頻、打遊戲。

丁慧回憶,六年級下學期的一個午後,兩人在學校被萬常華叫住“談心”。魏歡說起,媽媽管她太嚴,不讓她玩手機。萬常華安慰她,承諾送她一部手機。

“後來萬常華說,看我比較無聊,也給我一部。”丁慧回憶,那時,萬常華與她們約定,每週的週五可以來找他領手機,週一之前歸還。那是一部沒有電話卡的智能手機,萬常華沒有給她發過信息。她只記得有一次,魏歡與她窩在一起刷短視頻時,萬常華給魏歡打來視頻電話,說自己正在泡腳店。“他還說過等我們畢業後,要去我們上中學的地方教書。”

就這樣,兩人循着萬常華定下的規矩,一直到六年級畢業。侵害有時是在取手機時發生的。臨近畢業,丁慧越來越排斥這種行爲,“感覺像是一種交易。”小學畢業後,她沒再去找過萬常華藉手機。初一寒假,她擁有了一部自己的手機。萬常華在那個寒假聯繫到她,讓她去村小掛燈籠,她拒絕了。“不想和他再有聯繫。”

事情本有機會更早揭露。一次偶然機會,魏歡的母親王薔得知女兒有一部手機,母女間因此爆發了一次激烈爭吵,最後女兒開口,說手機是因爲六年級時有次考試成績不錯,校長萬常華獎勵給她的。

這讓王薔想起幾個月前,她曾在自己的手機上看見女兒跟萬常華的聊天,“萬常華當時問我女兒,從縣城回村裏要不要他開車去接。”王薔覺得不對勁兒,“會有老師對學生這麼好嗎?”

不久後,王薔打電話給萬常華質問他手機的事。王薔記得,萬常華說自己的好心被辜負,給她發了一長串消息解釋。

“他說他摔斷了腿,也一直在爲學生的考試操心,還說以後會多關注我女兒的成績。”再後來,王薔聽說萬常華拄着柺杖去學校給學生上課,當時她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錯怪了對方。

後來,王薔告訴女兒,在學校要好好讀書,不要玩手機了。女兒只點點頭,沒有說話,也再沒向母親提起過萬常華。

丁慧也一樣,她再提起萬常華時,是在對方被警方帶走的那個下午。丁慧用電話手錶發信息給媽媽,說出了自己的祕密。教室外,沉悶的雨點打在地面上,她看到校園無人注意的角落裏,花瓣灑落一地。

檢察院起訴書顯示,2022年上半年至2023年5月,萬常華利用其教師身份,以背書、懲罰等爲由,分別將5名女生叫到六年級教室隔壁房間,多次實施猥褻、強姦行爲。事發時,5名女生均不滿14歲。

沉默的真相

夏悅家在村子東頭,是棟三層小樓,水泥外牆還沒來得及裝飾,室內雖然傢俱齊全,但還是毛坯狀態。村裏很多房子都是如此,年輕的父母南下務工,等着把房子貼上瓷磚,搞齊裝修。

秦芳也一樣,她17歲時就去到深圳打拼。在快節奏的大都市裏生活,她習慣吸收外界的信息。後來,她與丈夫相識結婚,迎來他們的第一個女兒。



村裏的許多房子都還沒有裝飾外牆。受訪者供圖

媽媽這個身份讓她變得更爲敏感,尤其是兩個女孩的媽媽。“女孩在社會上總容易喫虧。”大女兒四個月大時,秦芳就與丈夫商量,一個人留在深圳掙錢養家。她則回到老家,陪在女兒身邊。她與女兒成爲好朋友,相比女兒在學校考了多少分,她更關心女兒在學校裏交到幾個好朋友。

陪伴女兒成長的每一步,秦芳都走得小心翼翼。她告誡女兒要遠離陌生人。而讓她更擔憂的是,惡人可能就出現在身邊。女孩遭到熟人侵害的事例,常出現在她看到新聞中。這讓她感到不安。女兒張妍還在上幼兒園時,她就教女兒正確認識“隱私部位”,保護自己,並告訴女兒要避免除直系親屬外的男性單獨相處。

女兒張妍讀到六年級時,秦芳就決定把孩子轉回鄉下的小學。那時的她聽說,回村裏讀小學,將來能直接升公立的初中,那所學校離家近,教學條件也好。況且,村小一個班只有不到十個學生,相比於市裏幾十個人一個班,孩子能得到老師更多的關注。

王薔也覺得是個好機會。女兒魏歡讀到五年級時,她便把孩子送到村裏的姐姐家,不到500米就是學校,“下一個坡就到了,我就覺得這個學校很安全。”

早些年她與丈夫在老家養過羊,生意一直不好。後來,兩人又輾轉去到廣東打工,“哪家制衣廠需要人就去哪家。”

2022年夏天,王薔回到老家看女兒。六年級畢業的女兒已經開始發育,個子一下躥了不少。那時,王薔含糊地向女兒介紹一些性知識。在這之前,她從未跟女兒說起過這些,她總覺得孩子太小,說這些太早。可那天,女兒聽後卻說:“媽媽你爲什麼不早點跟我講這些?”

王薔有些意外,她猜想女兒是不是跟班裏的同學早戀了,但女兒一直否認。直到事情曝光,女兒才告訴她自己被強姦的事實。心疼、懊悔,伴着憤怒一起襲來,王薔坐在家裏,大哭了一場。

秦芳則很快行動起來,萬常華被警方帶走後的那個週末,她帶着魏歡和丁慧到班上女同學家挨家詢問,“我想搞清楚上一屆六年級女生到底還有多少受害者,大家團結在一起解決這事情。”

她說自己從未想過隱瞞女兒的遭遇,更沒有因此責怪過女兒。有時,她也會給其他受害女生的家長做工作,提醒他們也要如此。“六年級的女孩正處在身體發育階段,平時爺爺奶奶談性色變,她們是村子裏最容易遭受危險的一羣人。”

隱祕的傷害

萬常華被帶走的那個下午,已經上初一的丁慧早早回到村裏,她想把自己的祕密告訴還在上六年級好朋友夏悅。結果發現,自己最好的朋友竟和她有同樣的祕密。

消息在學生間傳開。低年級的學生看見夏悅,起鬨問:“你是不是被校長親過了?”夏悅沒理會,那以後,她害怕去學校上學。那段時間,她特別想爸爸,“想他在我身邊。”

夏悅父母離異,自己跟了爸爸。2023年年初,父親到深圳一家酒店做廚師。那個新年,夏文沒能回家陪女兒。他想給女兒買幾件新衣,衣服寄到後,才發現尺碼大了,女兒穿不了。

夏悅很少和爸爸分享過自己的心事,“不好意思說,也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每次爸爸打來視頻,兩人除了簡單聊聊家常,剩下大半的時間,父女倆都對着手機沉默。

女孩們只能把傷痕藏起來。一份司法意見鑒定書顯示,被鑑定人魏歡在性侵事件發生後,“有時候會夢到這件事情,看到學校和教室會感到害怕,有時候晚上出門會覺得害怕。會擔心以後的生活,怕別人知道後用異樣的眼光看自己;左手手臂的瘢痕是多次自殘造成的,大概四次,在家裏用刀割或鏡子的碎片割的。”

升入初一後,丁慧發現自己變得健忘,會莫名其妙地不開心。她想,如果早點說出來,是不是就不會有更多人受到傷害。恐懼、自責常將她吞沒。“後來我又想,也是因爲我(被性侵),校長才可能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萬常華被抓後,張妍曾問過母親秦芳,自己把校長的事情說出來是不是對的?秦芳告訴女兒:“不說會有更多人受害,哪怕只有你一個(受害者),我也會站出來。”

事發後,村小在當年暑假被撤併,村裏的學生被安置到附近的小學。教學樓的一樓被當地一戶人家承包下來,成了農家樂。二樓、三樓的教室裏,還擺放着當時的課桌。那個女孩們口中的房間,早已被清空。從房間裏的窗戶向外望去,是延綿不斷的山丘。

那件大碼衣服還疊放在夏悅的房間裏,旁邊擺着一張簡易的摺疊桌和一個塑料凳子。牆面還是一層水泥,只有牀頭一角被房間的主人佈置過,一張長條的桌上,鋪上了白色的桌布,桌上擺了一個巨大的玩偶和幾支畫筆——她喜歡畫畫,去描摹那些可愛的卡通人物。

小學畢業後,夏悅停下了畫筆,她聽堂哥說起過跆拳道,她也想學,“可以保護自己。”



夏悅(化名)房間桌子上的玩偶。受訪者供圖

(爲保護未成年人隱私,文中人物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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