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處機本來聽着福王祖孫三人說起了家事,覺得自己不適合插嘴說話,所以一直沉默着,這時候聽福王突然問起了自己,不由微微一笑說道:“福王爺,我是個出家之人,對這些事情實在不好評說。”

“我讓你說你就只管放心說!”福王本來就是想找個幫腔的,見邱處機推脫,不由說道:“你如果當我是你的朋友,這玉凌呢就是你的侄女,遇到這種情況你希望她怎麼樣?”

“這……”聽福王只管這麼問自己,邱處機有些爲難,說道:“福王爺,不瞞您說,我出家已經二十餘年,這世俗之中的生活應該如何,是早就沒有什麼想法了!”

福王還想再說什麼,太裕老夫人不由把臉微微一沉,看向福王說道:“你說說你這個人,何苦爲難邱真人這樣一個出家人?照我說,玉凌,你還是要聽你父皇和皇叔的話,他們也都是爲了你好!咱們一向是有這個傳統,你又何苦反着來呢?招得大家都不痛快!”

“皇祖母!”聽太裕夫人這麼說,玉凌臉色不由陰沉下來:“皇祖母如果也這麼說,那我只有出家了事!反正我是再不想嫁人的!”

“你看看你這孩子!當初你嫡親祖母出家,你父皇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是心痛不已!現在如果你再出家,讓你父皇多爲難!又讓別人怎麼評價你的父皇呢?對你來說,再嫁就有那麼難接受嗎?”福王激動得鬍子都直髮顫:“再說了,你不爲你自己想想,總要爲我們完顏家族想想吧!我們完顏家如今人丁本來就不大興旺,你雖然是女兒家,可到底是我完顏血脈,總要想着多子多孫,多開枝散葉纔對!怎麼還是淨提遁入空門這樣的事!”

邱處機還沒見過福王像現在這樣生氣,又看玉凌的臉色既難過又難堪,連忙勸道:“福王爺息怒,我看長公主十分賢達明理,她現在說出家,只是一時興起,當不得真的!”

“唉,邱真人,你不知道,這段時間她一直有這個想法,不然我不願意帶她來呢!你是出家人,你倒不妨從出家人的角度好好勸勸她,出家人生活有多清苦,她從小嬌生慣養怎麼受得了?你好好給她說說!”福王說道。

邱處機聽了,低頭想道:“出家生活當然很清苦,不過這樣的清苦卻自然有它的好處,有助於修心不說,憑空又少了多少世俗的煩惱!我一直樂在其中,所以並沒有多少苦可言!”

他雖然是這麼想的,不過抬頭看看福王,知道這番話當然不適合現在說,於是轉而說道:“福王多慮了!長公主膝下還有子女沒有成年,她本是慈愛之人,怎麼可能撇下年幼的孩子出家呢?就算是我們出家人,也仍然最重人道、看重孝道。父母如果不同意,那自然是不會出的;子女年幼又何嘗不是如此。撫養子女本來就是爲人父母之道,長公主自然不會棄之不顧!”

聽邱處機這麼說,玉凌長公主眼中的淚水不由輕輕滾落下來,說道:“邱真人說的對,怎麼我皇叔竟然不明白這個道理,只顧着生我的氣!好像我真的大逆不道了一樣!養兒育女當然是人之常理,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只是父皇和皇叔這一年來,一個勁兒地勸我改嫁,竟然絲毫沒有顧及到我自己的感受!真是爲難死我了,不然我哪至於被逼迫得想要出家?”

福王看玉凌低頭哭泣,和之前自己勸說時的執拗又不一樣,知道她這是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頗感寬慰之餘,福王看看邱處機,又看看玉凌,想了想說道:“你這孩子,就有這想法早點兒和我們說也就是了,哪裏就是我們非要逼你呢?實在是都爲了你好!”

玉凌哭了一會兒才把眼淚止住,看着福王說道:“皇叔現在知道這麼說,原來什麼時候又容我說出過我自己的想法?只是一個勁兒地催我再嫁,倒好像偌大一個王朝養不起我一樣!我就想着,我難道就真有那樣招人嫌棄嗎,真要那樣,索性倒不如出家避開的好!”說到這兒又委屈地擦了擦眼淚。

“你瞧瞧你都說的什麼呀,你是咱大金朝最金貴的長公主!誰如果敢嫌棄你,先讓他嚐嚐我的老拳再說!”福王說道,“皇兄雖然不愛親口說,但我知道,他一向其實是最疼你的!我和皇兄說到底也都是爲了你好,怕你一個人太過孤苦,孩子終歸是要長大的呀!”

看玉凌這時候只是低頭擦淚,抽抽咽咽的一時做聲不得,福王不由轉頭對邱處機說道:“老邱,還是你厲害,三言兩語就讓玉凌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比我這半年來淨顧着磨嘴皮子不知道厲害多少呢!”

邱處機聽福王這麼說,覺得自己並沒有福王說的那樣厲害,於是回答道:“福王性子急,也許當時口不擇言,或者關心則亂。我倒不見得有多厲害,只是本來就是個局外人,所謂旁觀者清,說出話來才或許中肯些。皇上和王爺想來都是爲了公主好,只希望把自己認爲好的給她,可是卻並不是公主真正想要的。或許您二位最需要做的,就是讓長公主爲自己的事情做主,這樣她或許才能更自在些!”

“哎,是這麼個理兒!”福王聽邱處機說了這些話,把雙手一拍,連連點頭說道:“其實我們一直就是要她好的心思。本來就是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可是不知道怎麼說來說去就說擰了!要不說你是世外高人呢,處理這麼一件事都透着比我們高明!說實話,我活了這大半輩子,見過的人多了去了,可是從來也沒佩服過誰,不過現在卻十分佩服你這個出家人!”

玉凌既然已經把心裏鬱積很久的話說了出來,心情就好了許多,她看自己那位胖皇叔此時一邊拍手,一邊不斷地誇獎邱處機,一張紅臉上竟然冒出些汗來,看上去有些滑稽,她不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皇叔您自己看看,您現在可有一點兒皇家威儀嗎?”

福王本來就是不管什麼皇家威儀的,他看玉凌高興了,心情大好,本來想揶揄一下玉凌:“別光說我,你看看你自己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有咱大金朝長公主的樣子嗎?”不過,他到底心疼孩子,沒忍心說出口,只是嘿嘿一笑就算過去了。

玉凌的事被大家說開了,太裕老夫人心明眼亮,通過這件事,她明白,眼前這位邱真人不僅是世外修行高人,以他的“無爲之道”,其實也能夠化解不少世俗難題。

到她這個年紀,所希望的無非是後輩人都能活個明白,少犯錯誤。所謂榮華富貴長久自然是好,不過萬一不幸落於貧困之境,只要內心富足常樂也是極其可貴的。

太裕老夫人心裏這樣想着,不由對着邱處機輕輕點頭,說道:“邱真人,您什麼時候能夠把您的道家之學稍微教一些給我的後輩,讓他們也能稍微明白些處世之智,那我可就十分知足了!”

邱處機笑道:“太夫人,貧道哪有什麼道家之學,更多的無非修心而已。”

福王看太裕老夫人對邱處機如此首肯,胸脯一拍就大包大攬下來:“母親的見解一直高明,我看這事也不用再看什麼時候,說幹就幹,哪天我就把咱們那些年輕後輩都叫到一起,叫他們都來聽聽邱真人傳道!”

福王這麼一說,邱處機也不好再推辭,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沒幾天時間,福王就集中了完顏家族的子侄晚輩,大約有二十來人,相約一起來玉虛宮聽邱處機講道。

消息傳出去,京城之中的文武大臣有自己到福王跟前要求一起來聽的,也有爲子侄報名的,最後彙集了大約五十人左右。

邱處機爲這些皇親顯族講了三天時間,從老子的《道德經》一直講到王重陽創建全真教。和以前給教中弟子授課不同,他這次更傾向於闡述,如何將道教經典用於解決現實問題。

玉凌長公主每天都會準時來到玉虛宮,認真聽邱處機講授。

太裕老夫人剛開始覺得自己年紀大了,怕堅持不下來,沒想到第一天上午聽了半天之後,下午仍然很有精神,最後居然也堅持着聽了滿滿三天的時間。

三天之後,不知道老夫人是覺得很有收穫,還是爲自己的好身體感到高興,反正就是樂呵呵的,看上去無憂無慮,好像萬事都能看得極爲透徹一樣。

玉虛宮三天的講道活動在京城轟動一時。

三天的活動剛剛結束,邱處機又接到了金世宗的詔書。

此時已經入夏,中都的天氣開始熱起來。

這一次,金世宗邀請邱處機到京城之北的避暑之地長松島,說是有要緊事情要細加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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