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重慶晨報

□出智周

雷報報長得“稱頭”，說話“伸展”，爲人“耿直”，做事“拍頭”。當然，這是他的自我感覺。他五大三粗，虎首象脖，大肚闊臀，樣子活脫脫像個銅鈸。

“我叫雷報報。”他總是這樣介紹自己，好像這本來就是他的名字。“抱抱？”陌生人乍一聽，不免嚇一跳。他趕緊嘿嘿地笑道“是報應的報”，好像一點也不覺得難爲情。人家要和他握手，熟人他一把就抓住了；才見面的人，他卻畏畏縮縮不肯伸手，一雙豹子眼躲躲閃閃，流露出幾分尷尬。

九嶺鄉的傳奇人物

雷報報出生在重慶市開州區九嶺鄉。2005年8月，九嶺與大德、大慈、大梁合併爲大德鄉，2010年又由鄉改爲鎮，大德鎮因取“仁慈道德”之意而得名。

雷報報父子在九嶺鄉是一對傳奇人物。雷報報出生時，他在大隊做文書的父親恰好被辭退，從此把兒子的出生視爲不祥之兆，一直對兒子耿耿於懷。

雷報報的父親一生都很糾結，皺巴巴像團紙，憋屈屈像捲菸絲。讀了幾年書，自恃清高，一輩子對誰都看不上眼，對什麼都不喜歡，除了他手裏的算盤。走近他家，準能聽見他噼噼啪啪打算盤的聲音，大家都叫他“雷算盤”。被辭退後，雷算盤一直走不出來，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肯和外人接觸。一次和別人爭吵，一算盤砸在對方腦袋上，竟然把人給打死了。坐牢出來後，沒幾年就鬱鬱而終。雷家人把打碎的算盤珠子和他葬在了一起。有人信誓旦旦地說，經過他墳頭時，有時還能聽到隱隱約約打算盤的聲音。

對於父親的小知識分子作風，雷報報小時候不理解，長大以後很不屑。他一直很排斥父親，不管父親說什麼，他都持抗議態度。父親要他做的，他偏不做；父親不讓他做的，他偏要做，而且不管對錯。對於讀書，雷報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小學只念了一年級，再也不去了。

雷報報是個鑼鼓匠。但最初，他可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端這碗飯。說是鑼鼓匠，他敲得並不好，師傅教的打鑼鼓十二字口訣他一點也記不住。敲了這麼多年，他總算形成了自己打鼓的規律，大概是這個樣子的：捅捅它，捅捅它，它不捅它，它捅它，捅它捅它捅捅它。他這種打鼓風格，讓原本肅穆的喪禮變得不再那麼壓抑。

隨着外出務工的人越來越多，鑼鼓隊慢慢湊不齊人了。有時隊裏差人，雷報報自告奮勇查缺補漏，一人扮演多種角色。有時打鑼，有時也打鼓，濫竽充數，吹吹嗩吶打打鑔，就是絕不出聲。

從事這一行業久了，雷報報漸漸對生命多了一些敬畏。

每送走一個人，雷報報就要摸摸他們的手，在心裏鄭重地和他們告別，卻從來不肯告訴別人這些祕密。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覺得他很快樂，卻從不知道他也有這樣複雜的心思。

見義勇爲改變命運

如果不是十幾年前因爲搶劫獲罪鋃鐺入獄，雷報報也不會有機會認識第二任妻子，更不會有機會成爲一名鑼鼓匠。

2010年，雷報報32歲，跟人學修車。學着學着，他嫌憋屈，不告而別，隻身來到縣城。一連幾天都找不到工作，雷報報靠在一輛電動車上，突然動了邪念，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鎖扯了。這時車主追了上來，兩人在巷子裏瘋狂追逐，車主跌倒在地頭破血流。幾天後，雷報報被人贓俱獲，被判入獄七年多。入獄那年，他的妻子正懷着兒子，此後再沒來看過他。

他的人生因盜竊而改變，但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幾年後他竟然因爲見義勇爲改變了命運走向。

雷報報出獄時，妻子與他離婚，留下兩個孩子。一天，找不到工作的他垂頭喪氣坐上公交車，突然看到有個扒手正對一位女士的錢包下手，他一聲怒吼，衝上去對着扒手後背猛踹一腳，把人踢得人仰馬翻。扒手與同夥見他人高馬大，趕緊溜了。失主道謝之後也走了。這事湊巧被記者看到，寫了報道後引起強烈反響，見義勇爲的雷報報獲得了嘉獎。

求職屢屢碰壁之後，雷報報心灰意冷，在別人介紹下到開州北部山區挖煤，終日灰頭土臉。一天，礦上來了支樂隊演出，雷報報臉也沒洗就跟着工友去看熱鬧。表演結束，他才趕着捧了一把水把臉洗了，一出來卻被人猛地拉着衣角，大聲叫道：“雷報報！”

他回頭一看，這不就是剛纔表演小品的女演員嗎，她怎麼認識自己？對方高興壞了，也跑去洗了臉，雷報報一下就認出，竟是自己見義勇爲時幫過的胡豔豔。

做了一輩子鑼鼓匠

此後，胡豔豔動不動就往礦上跑，雷報報也慢慢了解了對方的情況——胡豔豔離異，帶着一個孩子。一天，胡豔豔告訴他：“就你了，雷報報！我知道你在擔心你的兩個仔仔和我的一個仔仔。你放心，我們在一起了，三個孩子都是我們的親生娃兒！”兩人結婚後，隨着孩子漸漸長大，胡豔豔便拉着雷報報加入了鑼鼓隊，開始了他的演藝生涯。

這幾年，鑼鼓隊的生意越來越差。雷報報乾脆和妻子出來單幹，組建了一個“圓滿人生”白事團隊，後來發展成喪事一條龍。鑼鼓隊也緊跟時代，配上了電子琴、架子鼓和話筒音響。樂器多了，雷報報卻始終覺得差了點什麼，他開始懷念以前的鑼鼓隊了。他努力追憶以往師傅教的打鼓祕訣，有時候坐着就把肚子露出來，手指在肚皮上翻飛拍打着，把大大的肚子敲出了咚咚咚的聲響。雷報報閉上眼睛，特別享受這樣的時光。

偶爾，他把衣服脫掉，有人驚訝地發現他戴着一個奇怪的吊墜，那是一顆磨得發亮的絳紫色算盤珠子。雷報報曾經那麼討厭父親，父親活着時，他處處和他作對。父親死後，他卻精心藏着、貼心戴着父親的一顆算盤珠子。

平靜日子裏，雷報報開始喜歡上心靈雞湯。他總愛這樣說：“萬般計謀皆小術，唯有自強得天助。”當然，他不會知道，其實他和父親有一點很像，那就是——他們都曾專注地做着一件事。一輩子很長，足夠做好一件事；一輩子很短，也只能做好一件事。雷算盤一輩子愛着算盤，而雷報報做了一輩子鑼鼓匠！

有時，雷報報會想一個問題，然後悄悄會紅了眼。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他希望別人在他的墓碑上這樣寫：開州最後一位鑼鼓匠——雷報報。如果可以，他還希望有人能在他的墳墓前敲敲鑼鼓。那樣他的一生，就熱熱鬧鬧，再也不會寂寞，也沒白來這世上走一遭。

（作者系重慶市開州區作協副祕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