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想與趙國來場世紀大決鬥,已經很多年了,之所以一直未能實現,一是沒有碰到對的人,二是沒有碰到對的地方,三是沒有碰到對的時間。白起既然號稱戰無不勝,自然從不打無準備之仗,趙國的軍事實力與秦國相差無幾,從前白起帶着十萬兵橫掃天下,動不動砍頭幾十萬的事情在趙國身上絕無可能發生。故所謂“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得,雖勝有殃”,只要天時地利人和三項不齊備,白起決不會貿然出手,這可是關係着大秦戰神武安君名譽的一戰啊,白起輸不起,秦國同樣也輸不起。

——既然如此,那麼也只有一步一步來了,範睢這個人不咋地,他提出的“遠交近攻”還真是有那麼一點道理,我大秦還是先打韓國好了,韓國是夾在秦趙之間的一塊肥肉,不但味美香甜,而且這等於將一支長筷直戳在了趙國的鼻樑跟前,如此,一切主動盡在我手。

於是在公元前264年,白起攻韓之陘地(今山西曲沃),拔五城,斬首五萬。公元前263年,白起又攻韓之南陽(今河南修武),一把大火斷絕韓國的太行道。公元前262年,白起再取韓之野王(今河南沁陽),切斷了韓之上黨郡同韓國的聯繫,如此,上黨郡(今山西長治)就成了韓國懸於境外的一塊飛地,滅之也就在頃刻之間。

白起高興哪,上黨這個地方,聽名字就知道,“與天爲黨也”,可見其地勢高峻險要。縱觀整個中國戰爭史,凡關中勢力欲與河北勢力爭衡,誰控制了兩者間之天險太行山的形勢,誰就等於是贏了一半,而上黨高地就處在太行之巔,正是趙都邯鄲的西南戰略屏障,秦佔之則可居高臨下攻擊邯鄲,故若無上黨之險,邯鄲危矣。

然則上黨郡守馮亭也不是個泛泛之輩,他可不想坐以待斃。不過韓宣惠王(韓王咎之子)亦自身難保,他的援兵看來是沒指望了,那麼該怎麼辦呢?乖乖的投降秦國嗎?不行,如此韓國益衰,恐難以在秦趙的夾縫之中求生存了。

於是就在這關鍵時刻,馮亭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獻地予趙!

——當今天下,能與強秦抗衡的,也只有趙國一個了。這些年來,趙國爲了保存實力,一直對秦蠶食三晉持剋制姿態,儘量避免與秦決戰。而秦卻步步緊逼,兩國決戰終不可避免,既然如此,我何不讓這一場世紀大戰提前爆發呢?如此,秦韓之戰就變成了秦趙之戰,一切分曉之後,我韓國也就不用夾在兩大巨頭之間左右爲難,爲難至死了!

主意已定,馮亭就派了一個使者來到趙都邯鄲,告訴趙孝成王(趙惠文王已於兩年前去世,其子趙丹繼位)說:“秦攻韓急,上黨將入於秦矣。然我吏民不願附秦,而願附趙。有城市邑十七,願再拜獻之大王!”

趙孝成王開心壞了,趕緊找來老叔平陽君趙豹商量:老叔,你知道嗎?寡人發財了!那可是十七座城池啊,幾乎是韓國一半的地盤了,乖乖!寡人昨天就做夢天上掉金子,今天果然應驗了!

趙豹老叔一板臉,天上不可能無緣無故掉餡餅的,何況是金子!秦國人花了那麼大功夫攻上黨,眼看就要到手,好事卻落在我們手裏,他們能甘心嗎?馮亭此舉,恐怕不懷好意,他是要挑動我們與秦幹架呢!所以大王千萬不能接受上黨這個山芋,它燙手啊!

趙孝成王一聽,猶豫了,於是又找來二叔平原君趙勝商量。

趙勝二叔沉思良久,要,幹嘛不要!往年發百萬大軍進攻,也奪不下一座城來。現在坐收十七個城邑,不要是傻瓜。再說我趙國立都邯鄲,南阻漳水,西恃上黨而守太行,今魏之河內已爲秦所佔,若上黨亦歸秦,以河北地勢之低,趙欲與秦仰爭太行,則難矣。故與其聽任上黨歸秦,不如率先佔了這個戰略要地以鞏固邯鄲。至於與秦之決戰,咱們趙國兵強馬壯,真打起來也未必怕它!

平原君說的也對。不管對於秦國還是三晉,河內和上黨兩塊地盤都是命根子般的必爭之地。秦不得二地,則無法東出,統一六國更是夢幻泡影;三晉不得二地,則等於脊樑骨被從中間打斷,從此朝不保夕,命不久矣。早先河內已經歸了秦國,導致魏國幾無可守之勢;如果上黨再歸了秦國,三晉就完了,六國也基本完了!

所以最終,趙孝成王還是無法拒絕這個廣達二萬平方公里的必爭之地,於是派平原君趙勝率軍五萬,去上黨收地。趙勝來到上黨,宣佈趙王旨意,封馮亭爲華陵君,食邑三萬戶;又封十七個縣令爲侯,食邑三千戶;吏民則全部晉爵三級,賞金六兩。

哇賽,趙王爲了得上黨,也真是大出血了。可是馮亭卻閉門不受,哭着說:“吾賣主地以求富貴,是爲不忠也!”

事實上,馮亭之哭並非因爲自己對韓國不忠,而是因爲他不好意思,他的所作所爲實際上是對趙國不義。是他,將趙國擺到了一個“不道義”的窘境上,你想想,十七座城池就這麼白白給了趙國,別說辛苦了好幾年的秦國惱火,就算其他五國,恐怕也沒一個會服氣的。後來秦趙之間爆發了中國古代史上規模最大的戰爭長平之戰,列國無一插手,導致雙方膠着三年、軍民死傷百萬,這全都是馮亭造的孽。他現在哭,也算是良心發現吧!

另外史界還有一個說法,馮亭還真的是有可能“不忠”,其獻上黨與趙一事,實乃其與秦國暗中合作的詐降。這種觀點認爲秦國既想和趙國發生正面較量,又對趙國的實力存有擔心,同時尋不到這樣的機會,故收買馮亭叛韓又詐趙,以引趙軍西進至險地實施殲滅。從馮亭之後馮毋擇、馮去疾、馮劫三人後來在秦朝入相爲將的事實來看,這種猜測也不是沒有其可能性。

真若如此,馮亭的心思着實陰險的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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