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

公元前360年,一個叫做公孫衍的小朋友在魏國出生。

如果說戰國七雄中有一個國家最爲奇葩的話,那麼這個國家一定是魏國。

春秋戰國時期,各地流竄,想要封王拜相的人才,那是很多的。

各國君主基本上都能擦亮眼睛,識別人才,並且禮賢下士,予以重用,但魏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才絕緣機。

你比如,在秦國變法,幫助秦國強大的商鞅,是魏國攆走的。

幫助楚國變法,致使楚軍戰鬥力飆升的吳起,也是魏國攆走的。

剩下如孫臏,張儀,樂毅,範睢,信陵君,最開始都是在魏國供職的,但無一例外,都是沒幹多久,就被魏國辭退了事。

而我們的公孫衍同志,在魏國就遭遇了同樣的經歷。

這位仁兄生在魏國,便是魏人,自然就願意爲大魏效力,然而他在魏國老老實實地當了幾年小官,仕途卻十分平穩,一直得不到重用。

所謂樹挪死,人挪活,公孫衍是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大好時光總不能就這麼耗着,所以他決定,出走魏國,爲秦國效力。

世界這麼大,我想去看看。

都說秦國敬重人才,咱哥們到那兒去碰碰運氣。

懷才,就像懷孕,只有時間久了,才能看得出來。

按照劇本,在魏國多年懷才不遇的公孫衍應該是一到秦國就被予以重用,大放異彩,迎娶白富美,出任CEO,走上人生巔峯...

(秦國)

然而,歷史不是電視劇,沒有那麼多童話般的故事。

歷史很殘酷,而且要比我們通常想象的還要殘酷。

懷才不遇的公孫衍到了秦國依然懷才不遇,面對他的投誠,秦國根本沒拿他當盤菜,只隨便把他安排到了軍,隊裏就算完事兒。

是的,公孫衍在秦國的職務,是馬前卒,大頭兵,混得還不如在魏國。

不過,公孫衍很快接受了現實。

他不是那種天真的理想主義者,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也知道,萬事萬物,想要成功,需要歷經千辛萬苦,而絕非一蹴而就。

如果想成功就能成功,那麼成功的意義又是什麼?

於是,他踏踏實實地在軍,隊裏幹起了大頭兵,並且一干就是好幾年。

和那些因爲天資出衆或是勤勉認幹而被領導賞識,因此受到提拔不同,公孫衍是完全一步一步靠着軍功升職的。

他埋頭苦幹,竟然從級別最低的步卒做到了軍,隊統帥,也就是將軍的位置。

從小卒子到大將軍,這聽起來很容易,寫出來也就一行字,但其實,做起來是很難的。

沒有經歷過的人只會認爲這不過是職稱上的變化,而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知道這短短的幾個字,要走過多少的艱難險阻。

當了將軍,公孫衍的職權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這位老兄沒有忘記當年自己在魏國被冷落,不受重用的不公平待遇,統兵之後,立刻就揮師挺進,開始討伐魏國。

(討伐魏國)

這個時候的魏國,正處於一種內外交困的狀態裏,手裏沒兵,朝廷無將,面對公孫衍領兵來犯,無力抵抗,只好選擇割地求和。

魏國割完地,以爲終於把公孫衍這討債鬼給打發走了,沒想到這貨野心頗大,第二年又帶着軍,隊來討伐魏國,想要故技重施,再來訛點錢花。

此時的魏國國君,是魏惠文王。

這位並不年輕的國君毫無迎戰之心,反而心一橫,把魏國河西一帶的土地,全都拱手送給了公孫衍。

想來,魏惠文王也是個能屈能伸的高人,能忍一時之辱,才能成就以後的大事兒。

這回,輪到公孫衍尷尬了。

因爲就算公孫衍有心討伐,或者說滅亡魏國,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魏惠文王態度這麼好,咱也不能太得寸進尺啊。

魏國如此交好,如此割地奉迎,公孫衍失去了進兵的理由,只好撤退。

對於素來只以軍功爲晉升標準的秦國來說,公孫衍能取得這樣的功勳,還是有秦以來頭一份。

秦國對公孫衍大加封賞,賜宅賞金已經是尋常操作,秦國還專門爲公孫衍頒發了“大良造”的爵位。

大良造,即爲大上造之良者,這是秦滅六國之前,秦國的最高爵位。

能混上這個爵位,公孫衍可以說是走上了他自己的人生巔峯。

在魏國仕途的落幕,在秦國軍營的艱辛,到如今,換來了他人生中璀璨而奪目的一刻。

(公孫衍形象)

秦國雄踞河西,公孫衍成了大良造,大家都很滿意,只有那個捱了好一頓收拾的魏惠文王不太滿意。

我們的魏惠文王很顯然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委曲求全,苟且偷生,實際上,他是個很陰險的人。

秦國之勝,本身不在於秦國,而在於秦國用對了人。

公孫衍是當世奇才,魏國沒有重用,這是魏國的失誤,但這不表示,魏國沒有翻盤的機會。

別忘了,公孫衍不是秦人,而是魏人。

老鄉見老鄉,那還兩眼淚汪汪呢,你公孫衍在秦國過得是不錯,但是你就從來不想家麼?

想明白這一點,魏惠文王立刻派人到秦國,對公孫衍賄以重金,同時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希望公孫衍可以在秦魏之間多多斡旋,避免兩國再度開戰,給俺們魏國喘口氣的機會。

我們無從得知公孫衍是見錢眼開,還是對故土魏國保有一份情感,但和魏國的使者接觸過後,他果然方向一轉,開始建議當時秦國的國君秦惠王暫緩討伐魏國。

而就在公孫衍給秦惠王洗腦的這個節骨眼上,一個叫做張儀的人,來到了秦國。

張儀,這是戰國大牛,就喜歡玩陰的,縱橫家創始人,鬼谷子的學生。

張儀一到秦國,就發現公孫衍在糊弄秦惠王,而且基本上已經把老國君糊弄得團團轉。

作爲一個高級騙子,遇到同行行騙,張儀很顯然有點不能忍。

(秦惠王塑像)

你在秦國混得這麼好,你讓我怎麼辦?

於是,張儀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公孫衍的把戲,他告訴秦國管理層,咱們這位大良造收了黑錢說瞎話,你們可得好好查一查他。

張儀這麼一舉報,公孫衍可就有點慌了,自己收了魏使的錢這事兒,一旦被查出來,八成是沒有好果子喫。

他越想越忐忑,乾脆在一個四下無人的深夜裏收拾行囊,出走秦國,回到了魏國。

朋友們,我們要知道,公孫衍在秦國的時候,已經是大良造,他本來是最有機會成爲新一任相邦的人,前途那是大大的光明。

但現在,他不得不放棄這一切,黯然地回到了原點。

登上巔峯很容易,然而從巔峯跌落谷底,再度爬起來的那個過程,則更爲不易。

一次失敗算不了什麼,兩次也不算了什麼,可十次八次呢,一百次呢?

又有幾個人能在生活一遍一遍的折磨下觸底反彈呢?

回到魏國的公孫衍雖然得到了魏國的禮遇,還被拜爲了相邦,但魏國相邦的含金量,屬實是有點低。

這個時候的魏國,可以說是千瘡百孔,國力衰退到了一蹶不振的地步。

公孫衍老兄當年在魏國受辱的時候,他就跑到了秦國,借秦國的勢力來複仇。

現在他在秦國被張儀擺了一道,只好返回魏國,當然也想借魏國的勢力來報復秦國。

但問題在於,魏國的發展屬實太拉,自保尚且捉襟見肘,談何反攻秦國?

想要攻秦,只能搞聯合。

戰國不是有七雄麼,我公孫衍把他們聯合起來不就行了?

(五國聯軍)

於是,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公孫衍開始以魏國相邦的身份,先後在趙,韓,燕,楚這四個國家遊走,並且成功說服了這四個國家和魏國聯盟,組成五國聯軍,共同討伐秦國。

並且,爲了保險起來,壯大聯軍的實力,公孫衍甚至給秦國以西的小國義渠也通了電話,把義渠也拉到了聯軍的隊伍裏。

公孫衍,再次憑藉着驚人的意志力,重新崛起了。

此時的他,身佩五國相印,統領五國聯軍,那排場可比在秦國的時候牛多了。

公孫衍以爲,此刻已經勝券在握,秦國彈指可定,自己也即將成就不世的功名,然而他不知道,自己在各國遊說的這段時間,老對手張儀也沒閒着。

張儀這個人,最喜歡玩陰的。

又或者說,張儀一直很寂寞。

作爲鬼谷子的高徒,除了他的師兄蘇秦能和他較量一番之外,在計謀上,張儀幾乎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高處不勝寒,相比之各處樹敵,沒有敵人才是最難捱的。

沒有旗鼓相當的敵人,那我張儀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像張儀這樣的人,他本質上並不在乎諸國之間的成敗,所有的成王敗寇,在他的眼裏,只不過是實現他理想和抱負的籌碼。

他好不容易纔遇到公孫衍這麼一個對手,當然不可能放過切磋的機會。

所以,在公孫衍遊說各國的同時,張儀也在遊說各國。

(張儀形象)

比如,公孫衍到趙國去遊說趙國國君,張儀就在趙國等着,等公孫衍前腳一走,張儀後腳就去趙國國君那裏拆他的臺,大講特講公孫衍是個大騙子,他的話您可千萬不能信。

再比如,公孫衍如果準備去韓國遊說,張儀就坐最快一班的火車先到韓國,搶先一步在韓國境內發動謠言,先把公孫衍的名聲給搞臭了,等到公孫衍到韓國的時候,基本上就沒人願意再信他的話了。

公孫衍這個人,不能算是老實人,但遇到張儀這麼個老六,實在是他的不幸。

結果,公孫衍一頓努力,全都被張儀給破壞了。

五國雖然組成了聯軍,但在張儀的二次遊說下,相互懷疑,相互猜忌,面和心不合,聯合作戰的時候不講配合,鬥志全無,導致被秦國一挑五,打了個落荒而逃。

五國聯軍的慘敗,昭示着公孫衍青史留名的美夢也徹底破碎了。

一切的努力付之東流,一切的榮耀全都散盡,一如公孫衍這悲催的人生一般光暗明滅,宛如一場鏡花水月。

然而,更加戲劇性的一幕卻毫無徵兆地出現了。

(秦武王形象)

按理說,張儀破壞了公孫衍的聯軍大計,保全了秦國,建此奇功,理應封王拜相,然而當時秦國正趕上秦惠王薨逝,秦武王登基,而秦武王其人勇武,最討厭張儀這種愛耍心眼子的人,竟然把張儀踢出了秦國。

而已經身敗名裂,就連魏國都已經放棄了他的公孫衍卻被秦武王奉爲上賓,大車小輛的接到了秦國,拜爲了相邦。

離開魏國,坐上去秦國的列車,公孫衍一時間居然有點不知所措。

這,這是怎麼個事兒?

成功者落荒而逃,而失敗者卻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切。

奇哉!惜哉!嘆哉!

穿着一身破衣爛衫被趕出秦國的張儀,恐怕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機關算計,卻終究不能算盡,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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