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的是大海

文/徐華亮

有這樣一個故事:一條小魚對一條年老的魚說:“我很想找到叫大海的東西。”

年老的魚說:“大海?你就在海里呀。”

小魚很驚訝:“這兒?這只是水。我想找的是大海!”

小時候老師說,每個人都要有理想。於是我第一次聽說了理想這個東西,就像小魚聽說了大海。又聽說理想很美好,於是頭腦中開始胡亂描繪它的意象,其實,我那時一直不知道理想該是什麼模樣。

我小時候的理想是當作家,晃悠了很多年,又有了很多欲望,混雜在一起,也就越來越分不清什麼是慾望什麼是理想。

這些年隨心所欲地寫了一些東西,從來不投稿,只把寫作當成精神排泄。直到近年幾個有理想的朋友不厭其煩地鼓勵我,我才又重新從慾望的廢墟中刨出了那滿是灰塵的理想。

我說:“我想當作家!”朋友說:“作家?可你現在就是呀!”我很驚訝:“現在?現在只是寫。我是說我想當作家!”

我想當作家!就像小魚想找的是大海!是不是每個人都難以看到理想的全貌?是不是我隨便寫了幾筆,或像魚一樣泡在水裏,就代表實現了理想?我覺得理想不應該是這樣一種唾手可得的東西,它就應該存在於高處和遠方。高不可攀,遙不可及,又能與心靈遙感,顯得不離不棄,十分親密。

有人說:“理想就像內褲,要穿。但不能逢人就去證明你有。”那麼,我這種情況,是算穿了還是沒穿呢?是不是不該在這裏討論內褲?

我發現理想從來不會清晰,這正是它的高明之處,也是魅力所在。

《詩經》裏的蒹葭、白露和秋水,給人以霧裏看花之感,理想亦如那位伊人,朦朧縹緲,在水一方……

其實理想棲身之處並非天堂,而只是另一個現實之地,只不過比現在高了一個海拔,換了一個更好聽的地名。

理想又如一縷難以捕捉的光,照亮着我的心靈,也在腳下鋪開了一條月白的路,吸引着我,去高處眺望遠方,去低處觸摸大地,最後抵達那個想找的大海!

理想是若隱若現的美好,也是若即若離的誘惑,讓我在一路上,始終保持着對它的期待和想象。但遺憾理想高冷,從來不願發個微信自拍,讓我看看它素顏的模樣。

走進陽光下,我才發現鍍金的不只是廟裏的佛,還有路上的我。或許有理想的人身上,纔會有這樣的顏色。

陽光也照耀着沿途那些傷痕累累的理想的屍骨,它們是多麼可敬!追尋者即使死亡,也可能成爲理想的路標,就像珠穆朗瑪峯上的“綠靴子”“睡美人”一樣。

追尋理想之路充滿艱辛,但是再累也不會覺得辛苦,因爲它帶着自己賦予的意義和希望,就像嬰兒在母腹裏時母親的心情一樣,她能幸福地感知到理想在孕育中的拳打腳踢,又期待着穿越疼痛後與它的第一次相見。

有的人天天按照紅綠燈的指示過斑馬線,不差一步,不多一秒;有的人卻在幻想着去踩踩那條充滿想象的地平線,這就是現實主義和理想主義的區別。

理想主義喜歡畫餅,它充滿着靈魂的飢餓感和想象力。越是飢餓,越是想象;越是想象,越感飢餓。

理想主義似乎永遠難以看到理想,但是精神上卻有着現實主義無法理解的幸福。因爲思想,它們的靈魂一直在遍嘗百味。或許理想與理性結合,才能結出真實的碩果。

而現實主義一直在忙着烙餅。它們對一切報以麻木或者服從,似乎早就看透了一切,其實它們什麼都沒有認真看過。它們覺得生活才代表現實有用的真理,有着對生活飽腹欲的滿足。它們覺得,餵飽了今天的慾望,就是今天的幸福。現實久了,就會讓很多人眼裏只剩下現實,再也不相信還需要什麼理想。

其實,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都認爲對方是把頭埋進沙堆裏的鴕鳥,多麼偏執可笑——現實主義的腦袋在沙堆裏躲避思想,理想主義的腦袋在沙堆裏幻想天堂。

我覺得,理想主義是難能可貴的,它讓人對事物保持了新鮮的憧憬,讓人能從令人窒息的現實深潭中浮出水面,去呼吸幾口清新自由的空氣,以保持靈魂血液裏的含氧量。

如果理想沒有巨石般的堅定,也會被現實的漩渦亂潮裹挾沖走。有時候我挺同情那些溺死在現實裏的生命,因爲他們主動放棄了夢想的權利,甚至以現實爲藉口,懷疑嘲諷理想主義是虛無和輕浮,卻從來不敢正視自己的狹隘、懶惰和軟弱。

理想是寬容的,它仍可以與慾望共存,而又可以超越一切既有,擺脫現實的誘惑,成爲精神無法阻擋的力量。它有着獨立的視野也有着孑然的遠方。是的,“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

蘇格拉底說:“一個人若是漫不經心地變老,而未能看到自己將身體力量與美髮展到極致之後可能成爲的樣子,那是一種恥辱。”生命於我們,是唯一的機會,所以,我並不想用寶貴的機會只複製原始的共性,而是想在這次人生的某個角落,找到單獨屬於自己的精神站位,讓夢想出場。我希望所有的生命,既腳踏實地,又懂得仰望,永遠可以得到大地的滋養,又能被來自高處的光芒照亮。

“我以爲小鳥飛不過滄海,是因爲小鳥沒有飛過滄海的勇氣。十年之後我發現,不是小鳥飛不過滄海,而是滄海的那一頭,早已沒有了等待。”這話致敬了理想的價值,它是進步的源頭,對比着平庸的原罪。

有沒有雞想過像鳥一樣去天空飛翔?有沒有蛙想過在大海里遊蕩?而我已經習慣了遠望,我發現海天相吻之處,纔是理想等我相擁的方向。

很多童話是美好的,至今保持着理想的童真,寄託了現實的回望。我有時喜歡看動畫片,是因爲從這個角度,還能看到理想和憧憬的痕跡。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我的理想,一直沒有出發,至今還附着在童年的身上?

理想,如在黑夜裏尋找的螢光,但我又發現,不是所有的理想都會發光,它也可能潛移默化地悄悄抵達人生,就像大海,一直擁抱着你,卻總以水的平凡,給你未曾抵達的假象……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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