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怪陸離的網文世界，一些龍套角色令人難忘。他們變換身份出現在不同的網文裏，有時被一筆帶過，有時分得三兩個關鍵鏡頭，有時甚至承擔重要的敘事功能……他們或詼諧，或奸惡，或蠢鈍，或良善，是滄海之一粟或驚鴻之一瞥，他們被稱爲“龍套黨”。
小說《慶餘年》中“貪財摳門怕老婆”的王啓年便是一個堪稱“龍套王”的人物。他以過客的身姿，穿梭在各類玄幻、仙俠、歷史、言情等網文小說當中，據不完全統計，迄今爲止，以“王啓年”之名的龍套已在200餘部網文中登場，而王啓年作爲主角的網文也已不下6部。
隨着龍套王啓年的進一步出圈，這個角色還在孫渣的漫畫、《從前有座靈劍山》改編的動畫和電視劇、《慶餘年》改編的電視劇和手遊中亮相，王啓年躊躇滿志：“希望未來能有機會在電影中龍套登場，實現全領域制霸！”
左起：網文作家貓膩，網文“龍套王”王啓年，影視劇《慶餘年》中王啓年的扮演者、演員田雨
寫入《慶餘年》
王啓年是個網名，他還有另一個著名的網名“心之龍城飛將”，一個用來寫科幻、雜文，另一個用來寫動漫、遊戲類文章。熟識的網友都親切地稱他爲“啓年”或“飛將”。現實生活中，他是個理工男，某施工企業的IT工程師。
2002年底觸網，王啓年被彼時剛萌芽不久的網文所吸引，搜遍奇文異章，飽讀仙俠玄幻，成爲多個網文論壇和書友QQ羣的活躍分子。二十多年過去，按照他自己的說法——“經歷了網文作者在BBS論壇用愛發電的網文1.0時代，過渡到龍的天空、幻劍書盟等網文書站的作者獲取點擊數謀求實體書出版的網文2.0時代，再順滑步入起點等網文書站付費看書的網文3.0時代”——儼然已是網文界的“三朝元老”。
王啓年當上龍套的原因十分偶然。2007年左右，《慶餘年》剛剛開始在起點中文網連載，網文作家貓膩赴京洽談影視改編事宜，在QQ羣招呼羣友順道聚會。王啓年因緣巧合牽頭呼朋喚友攢局爲貓膩接風洗塵。在北京燈市口附近一家臺灣餐廳的包間，作家與網友相見，衆星捧月，相談甚歡。幾天後，王啓年所在的幾個QQ羣突然炸窩，多人喊他去看《慶餘年》最新章節。
“我趕緊找來一看，原來我常用的網名王啓年作爲龍套登場了！而且戲份還挺重！那時可說是欣喜若狂，又有點啼笑皆非，着實是痛並快樂着啊！這應當就是我的第一個龍套，自此，王啓年的網文龍套生涯就開始了！”回憶當時情景，王啓年依然難掩激動的心情。
龍套王啓年憑藉《慶餘年》同名影視劇中“視名聲如糞土，視金錢如性命”的人設一炮而紅，又因爲田雨的傳神演繹而收穫大批擁躉。“小說原著裏頭寫的王啓年已經算是中老年了，形象有些猥瑣，並不愛財或搞笑。但他給主角做了很多幫助和輔助工作，還是比較受到讀者歡迎的。”王啓年笑道。
在他看來，影視劇裏對王啓年的形象和人物設定做了一些昇華和優化，讓這個角色更富有魅力。“首先年齡降低了，形象上光從外貌上看，那就是忠厚老實，一臉誠懇，但實際卻貪財如命，小心機很多。同時這位人物愛妻愛女、愛崗敬業、重視家庭，跟主角關係非常好，在國家大義和朋友情誼上都很把持得住，在大節上沒有虧損，田雨老師對這個角色的演繹非常到位。”
事實上，《慶餘年》中還出現了許多其他知名龍套的身影，均是起點連載期間，貓膩和讀者互動的“小小結晶”。例如長公主李雲睿就是從前的第一代知名龍套李雲睿，在軍事、歷史類網文中廣爲人知，只是這次貓膩將其塑造成了冷靜幹練的皇族女性。司理理的原型是一個叫LILYS的網文女作家，貓膩將她的名字顛倒過來喚作“司理理”。甚至貓膩自己也改名換姓出現在了小說中。
“範閒的弟弟範思轍的外貌設定就是貓膩大大根據他自己來寫的，”王啓年向南都記者透露，“當時剛寫出來以後，這個形象還不太受好評，讀者們很多不好聽的話說出來了以後，作者很委屈地在網上解釋，這個形象其實是我照我自己寫的。”
成立“龍套黨”
《慶餘年》之後，王啓年迎來了龍套生涯的黃金時代。他的名字悄悄地在起點各類作品中粉墨登場，“好多作者直接就拿來用了，也不會跟你打招呼。當然作者都力圖把人物寫得有特色，甚至有些作者也是故意惡搞，比如說可能寫得猥瑣，寫得貪財，寫成個女性，甚至給你寫成個哥布林或者矮人，都是有可能的。”王啓年笑道。
當然，龍套在不同網文中的戲份也有所不同。在《慶餘年》裏，王啓年一直追隨範閒，是主角的重要合作伙伴。在愛潛水的烏賊的《滅運圖錄》裏，王啓年外號“血手人屠”，是個反派人物，跟主角對戰一章就領盒飯下線。而在另一部作品裏，他只是作爲加入隊伍的馬伕王啓年、石匠王啓年、伙伕王啓年等走了幾秒鐘過場。
後來，慢慢地有了《大漢天子》裏的執事令王啓年，《重生者狂想曲》裏的新人記者王啓年，《混在五代當皇帝》裏的淮上飛將王啓年，《1839》裏的黃埔畢業生王啓年，《男人的親王號》裏的瞭望員王啓年，《大宋帝國征服史》裏的縣尉王啓年，《混在東瀛成大亨》裏的靈魂歌手王啓年，《重生之飛揚的青春》裏的市政府公務員王啓年，《絕代戰神在都市》裏的金章大捕頭王啓年……
再後來，王啓年這個龍套的名氣愈來愈大，相熟的網友們把他戲稱爲“龍套王”“龍套帝”，甚至冠上了“不當龍套王啓年”“只當主角王啓年”的七字黨頭銜。這頭銜傳到論壇，便也成了論壇的名梗。網友們在網文裏看到一個龍套王啓年出現，就像突然挖到一顆彩蛋，每每心照不宣會心一笑。
網文作家向網友們徵集龍套名和人物小傳的傳統早已有之。在網文蓬勃發展的早期，作者和讀者在同一個論壇裏玩耍，關係尤爲親密。帶點遊戲性質，一些網文作者將朋友、粉絲或網友的網名等寫入作品當中，早期起點網文中頻頻出現白斯文、文德嗣等知名龍套。
後來，一些作家爲避免爲衆多人物起名的繁瑣，另一些則是爲了增進與讀者的互動，直接向讀者徵集龍套人設。讀者們也欣然應徵，獲得小說的參與感和存在感。網文平臺也沿襲了這種傳統，通過“龍套樓”等形式，向作家和讀者共同發起邀約。今年起點讀書App515書粉節，便上線了“巔峯角色製作人”活動，書粉在創建或票選角色、贏取禮品的同時，最終選出的前十名人氣角色還將被寫入邀約作品，有望躋身爲下一個“王啓年”級別的靈魂龍套。
而自《慶餘年》開始，王啓年也有意經營自己的龍套IP，在線上不失時機地展現自己，希望獲得作者的青睞；相熟的作者來京，他更多次牽頭組織羣友們聚會接風，聯絡作者和羣友之餘，也“假公濟私”爲自己多謀得些龍套登場的機會。
2008年左右，愛折騰事兒的王啓年拉上李雲睿、肖白朗等一批龍套中的風雲人物，在“龍的天空”論壇發帖成立“龍套黨”，號召想當龍套的網友們集中發佈個人龍套設定，供作者們選用。
“當時回帖的網友們頗爲不少，各色角色設定令人大開眼界，每個人少則一個，多則分門別類列出東方背景的，西方背景的，奇幻的，修仙的，科幻的，搞笑的，現實的等等……”王啓年回憶說。
他自己設定角色按照時代和地域分類，近代是兩廣下南洋的華裔教師或醫生家族子弟，古代爲河北或甘肅的商人子弟，字東陸，號飛將；西方背景多爲人類平民出身的法師或遊俠，名爲伊斯特-蘭德-金……就像在網文世界爲自己塑造一個個分身。
“中式設定是和我祖籍以及曾長期居住過的地方有關，也算是對故土故鄉的一種紀念。西式設定就純粹是法師智力擔當，遊俠親近自然，而且兩者一般都有法力，是遠程輸出，畢竟玩遊戲我就喜歡遠程！有些作者用了我的設定，比如歷史類作品用我的中式設定較多，比如《大宋金手指》等。”王啓年告訴南都記者。
然而，更多的時候，作者們自有主張，龍套王啓年以怎樣的面目登場就像開盲盒，完全不可預料。好在他寵辱不驚情緒穩定。“就像我們自己私下裏開玩笑一樣，當演員得有演員的覺悟和修養，當龍套也得要有當龍套的覺悟和修養。我還沒有碰到過故意把這個角色寫得很讓人反感的情況，所以也沒有過苦惱。”王啓年說。
龍套當多了，王啓年也想當主角。他不時在論壇裏瘋狂暗示吐露心願，終於，2015年，網文作家歸臥故山推出新作《我是王啓年》，萬年龍套王啓年翻身做了大男主！此後，王啓年褪去龍套標籤登堂入室，在《洞仙歌》等多部網文裏開啓了自己的主角之路。
黑暗中突然的一束閃光
如今，王啓年已至不惑之年 ，工作生活繁忙許多，自言“活躍度大爲降低”，但“泡罈子看起點文基本上每天還是抽空堅持”。
他非常喜愛網絡文學的互動性，相對於傳統文學，網絡文學的讀者不再是被動輸入的沉默羣體，他們主動發聲，存在感極強，在整個網文產業鏈中發揮着重要的作用。網文作者普遍日更，作品一旦發出，在本章說、論壇乃至各種社交媒體羣裏，讀者們的反饋快速而直接，對作者而言，既是激勵也是挑戰。
“據我所知，有很多作者都要看評論的，一方面瞭解讀者們的喜好，另一方面有些讀者們的評論還是很有價值的，可以幫作者們完善思路。這就導致了作者對讀者的意見考慮比較多。而傳統文學作品都是寫完了再發表，就算有些搞連載的，讀者也不是直接反饋，沒有時效性，沒有直接性。從這點上說，網絡文學的讀者對作者的影響非常大，一些作者們心裏承受能力不太高的，或者自己把持不住的，很容易受到讀者們的影響，有些有可能被帶偏，有些讀者們口出不遜，把作者們噴出網文圈的也有。”
與此同時，讀者們勇於“爲愛發電”，在各個論壇平臺推薦、分享喜愛的作家和作品。在“龍的天空”論壇的優書網板塊，王啓年整理了自己喜愛的網文作者和作品的系列推薦，列出簡介、特點和個人喜好點，供網文同好們參考。
他還積極參與網文內容的討論，王啓年回憶道：“《追憶莽荒歲月》的作者李思遠曾因我建議他的作品的主角或可多點黑暗中找尋光明的情節，而特意把還未發佈的新作《幻界神曲》的第一章私下發我，徵詢點參考意見，當時頗爲讓我有點受寵若驚。”網文大咖愛潛水的烏賊也是在論壇潛水時注意到王啓年力挺自己新作的犀利發言，毫不猶豫地爲他在《滅運圖錄》中加了一場戲碼。
對於王啓年來說，成爲龍套，既是與作者“你來我往”的有趣互動，也是自己闖蕩網文世界多年的印跡和象徵。“所謂的龍套或配角，用我們在網文圈裏頭的一句話，叫做‘大時代中的小人物，黑暗中突然的一束閃光’。例如《詭祕之主》裏的老科勒，《西遊記》裏的奔波兒灞灞波兒奔，雖然短暫雖然渺小，但是可能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一個個龍套匯聚起來，形成縱橫交錯龐大浩瀚的星系，成爲網文世界裏不可或缺的風景。“龍套黨”本身也作爲具有鮮明時代特色的粉絲文化，頻頻引起媒體乃至學界的注目。
縱然有無數個分身在網文世界裏歷險，對理工男王啓年而言，豐富刺激的二次元和現實世界始終涇渭分明。他坦言：“線上和相熟的網友們開玩笑的梗，對線下基本影響不大，有點像是玩遊戲獲得的稱號成就，或是旅遊中拍到的美景喫到的美食，皆是過往中的閃光的記憶點。”
據悉，影視劇《慶餘年第二季》即將於5月16日開播，劇中王啓年美麗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也將首次出場，對此，王啓年和網友們一樣充滿了期待。他笑言：“《慶餘年》第一季出來的時候我跟網友開玩笑，田雨老師在前面，我在他背後，留上一個鏡頭就夠了。現在第二季都播出了，這個想法是沒有機會實現了。”
採寫：南都記者 黃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