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3年的6月27日,成都公堂中央坐着一個衣衫襤褸的人。他污濁的頭髮披散着,臉上滿是傷口,血跡都已經乾涸,整個人憔悴不堪。

清封疆大吏駱秉章親自參與了審訊,質問道:“你可願意投降?”

而面前這個狼狽不堪的人影,此時又將腰桿挺直了幾分,理直氣壯地高聲回答:“吾來乞死,兼爲士卒請命!”

爾後便接受了種種凌遲酷刑,卻從頭至尾都神色平靜,一言不發,慷慨就義,終年僅32歲。

這位連赴死都如此從容的壯士,就是太平天國最初的領導集團中僅剩的“翼王”石達開。

功勳赫赫

1831年,石達開出生於廣西貴縣的一個農民家庭裏。他的父親在他年幼時早逝,只留下了他們母子,因此原本富裕的家境也大不如前。

石達開少年的時候,除了種田之外,就還會動點小心思做生意。與附近鄉鄰買賣雞鴨,做牛販,有時候還幫忙運送煤炭到平天山礦區出售。再後來靠着父輩買下的農田,加上自己買牛放牧,家境才又漸漸地富裕起來。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年僅十四歲的石達開已經能像個大人一樣張羅家裏的衣食住行,維持生計。除此之外,他還廣交多方好友,與礦區的工人們和廣大農民們都建立了密切的聯繫,其中也包括日後的太平天國名將羅大綱。

1847年,正值官場腐敗橫行,民不聊生之際。以傳播基督教爲名義,實則積極籌備反清起義的洪秀全、馮雲山正在廣西境內活動,他們從平天山礦區工人那裏聽聞石達開處事圓滑、頗有壯志,便慕名而來。

即便彼時的石達開只有十六歲,他們還是誠懇地邀請石達開加入他們,共謀大計。石達開聽聞兩位哥哥詳細講述了他們的雄心壯志,深切感受到了他們的誠意,於是慷慨允諾。

三年之後,金田起義爆發,僅石達開一人就帶來了4000餘人的部衆,太平天國的大幕就此緩緩拉開。

石達開被封爲左軍主將,封號“翼王”,即“羽翼天朝”之意。

倘若一切真的按照此時“乘羽翼扶搖直上”的美好祝願而發展,石達開大概也不會落得個那樣悽慘的結局。

石達開真正參加拜上帝會的時候,依然是個不足20歲的毛頭小子。但卻已經是貴縣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從他一人就能帶來佔起義部隊三分之一左右人數的大部隊來看,就足以見他在羣衆中的威望,過人的凝聚力和組織能力,還有機敏、膽識、謀略。

太平天國作爲反清反封建鬥爭中誕生的新政權,前期並沒有遇到什麼非常大的阻礙。因此很快就享用到了勝利的果實。

1853年,太平天國定都金陵,也就是今天的南京,並且改國號爲“天京”。

定都之後,看着前途一片“大好”的諸王,享樂主義漸漸有了苗頭。他們廣選美女,大肆修建王府,甚至不惜爲此搗毀民宅。一時間都城內大興土木,煙塵紛飛。

他們還擅自將國庫據爲己有,日日沉迷於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糜爛生活中,早就把起義和維持政權穩固的事情拋在腦後。

只有石達開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污,雖不好出言干預,但他潔身自好,從不參加。

不僅如此,他還考慮到太平天國沒有基層政府,導致地方行政方面一紙空白的問題。

石達開抵達安徽後,不僅組織各地的人民進行人口登記,主持選舉基層的官吏,還重啓科舉,廣招人才,後來又建立起了省、郡、縣的三級地方行政體系。至此,在石達開日日奔走的組織和安排,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後,太平天國才初具國家的規模。

然而太平天國運動的進程,還遠沒有到以管理國家爲最優先的程度。戰爭,依舊是它的主旋律。

1854年4月,由於清將林紹璋統兵不利,導致了湘潭之戰的慘敗,2萬精兵還沒來得及發揮出全部實力就白白戰死沙場,長江上游的局勢急劇惡化。

10月,湘軍憑藉水師的優勢,突破田家鎮的防線,焚燬了太平軍超過4000艘戰船,一路向上,直接殺到九江、湖口地區。這下,太平軍西征第一階段的成果幾乎煙消雲散。

於是同年,在九江、湖口地區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一方是率領着精兵強將、勢如破竹的石達開,另一方將領,則是如今人人耳熟能詳的晚清四大名臣之首——曾國藩。

這是曾國藩與石達開的第一次交手,也代表着晚清朝廷與太平天國新生政權的一次強烈碰撞。

太平天國在江北戰場牽制了湘軍陸軍的大批主力,給石達開在九江、湖口地區的部署提供了從容喘息的機會。他積極從各地抽調了諸多精兵,以此來充實這片地區的兵力。

到了1854年12月,由曾國藩率領的3萬大軍終於浩浩蕩蕩地抵達了九江城下,並且主動發起了進攻。至此,九江、湖口戰役正式拉開了序幕。

九江首戰,湘軍採用了四面同時進攻的戰術,試圖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然而未曾想,石達開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藉助城內堅固的防禦工事,太平軍不僅沒有被壓制住,而且還有還擊的餘力,從城外堡壘中不斷向外發射炮彈。

一時間,將士們的高呼,兵器發出的金屬碰撞聲,以及巨大的炮響混作一團。空氣中瀰漫着巨大的血腥味,前面不斷有人倒下,後面的人顧及不過來,只得踩着尚有餘溫的屍體頂上。

湘軍也的確稱得上相當勇猛。在塔齊布的帶領下,將士們冒着炮火艱難前進,但是太平軍的火力實在是過於兇猛密集。暴露在最前排的人不過是可憐的人肉盾牌,前進的每一步都難如登天。

隨着時間的推移,湘軍留下了滿地的屍體,攻城卻沒能取得任何的成果。於是他們改變策略,專攻城池對岸的小池口。怎料太平軍亦早有防備,湘軍這一次也沒能討到任何便宜。塔齊布的湘軍再次戰敗,只得夾着尾巴狼狽地逃回了大本營。

此次進攻,湘軍慘敗,傷亡嚴重。軍營裏,目之所及到處都是傷員,重傷至身體殘缺的,哀嚎聲不絕於耳;輕傷或沒有受傷的幸運兒,也坐在角落裏鬱鬱寡歡。

曾國藩、胡林翼、塔齊布等隨軍將領一番商議,認爲已經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萬不可毫無成果便節節敗退。因此第二次進攻,派水師出擊。

由悍將蕭捷三率領200艘輕便的戰船衝入鄱陽湖。石達開從望遠鏡中看到對方的水師艦隊浩浩蕩蕩襲來,立即下令讓士兵堵塞湖口要塞。這下湘軍的200艘水師力量,就被分割在了長江和鄱陽湖兩地,彼此不能夠相互照應。

這無形之中就大大削弱了水師的力量。留在長江中的,是噸位巨大的軍艦,因此機動性很差,火力也比較弱。失去了被困在鄱陽湖的輕便戰船的護衛,湘軍的大型戰艦長龍不堪一擊,很快就被擊潰,還被焚燬了數十艘,損失慘重。

在戰爭進行的過程中,曾國藩眼看己方屢次處於劣勢,竟兩次“表演”投水自盡,最後不得已落荒而逃。至此,太平軍拿下了九江、湖口戰役的勝利。

無論是在指揮作戰,還是管理國家方面都表現出極強才能的石達開,本應如香餑餑一樣被諸王捧着。可是人心隔肚皮,過度的猜忌最終導致了石達開的“背叛”,也爲太平天國運動的結束埋下了導火索。

出走西南

1856年9月,“天京事變”終於爆發。北王韋昌輝夥同太平天國名將、“燕王”秦日綱,由陳承瑢偷偷開城門接應,在天王洪秀全的授意下,連夜突襲東王府。

東王楊秀清被殺,東王府千餘人慘遭滅門。此時石達開尚在前線,聽聞天京可能已經發生內訌的消息,將手邊的事情安排妥當,便緊急趕回天京,十餘日後終於抵達。

在進城與北王韋昌輝會晤的過程中,席間石達開按捺不住內心的焦急與怨懟,不由出言責備,稱自己本想阻止這一切的發生,意欲調解諸王之間的矛盾,但卻爲時已晚。

講到東王府上下數千男女無一倖免,連許多無辜百姓都因北王以“搜捕東黨”的名義被殘忍殺害,天京全城約有2萬餘人慘遭屠殺,生靈塗炭。石達開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言語間痛斥北王殘忍無情、濫殺無辜。

雙方爭執不下,最後怒摔酒杯,不歡而散。

表面上似乎只是觀點分歧的問題,實際上,太平天國領導層之間的矛盾,早就已經到了無法調和的地步。

回到住處的石達開,回想起方纔席間北王韋昌輝的種種表現,凜冽的眼神,沉思的表情,舉着酒杯僵硬的手臂,分明是動了殺念。

石達開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已經命懸一線,連夜逃出了天京,甚至沒能來得及帶走任何一位家人。

果不其然,待他逃走沒多久,就聽到天京城傳來消息,北王韋昌輝宣稱,石達開反對濫殺無辜是爲了偏袒東王,並以此爲由殺害了他沒能帶走的所有家人和部屬。

經此一事,太平天國的處境變得更加岌岌可危。本以爲諸王都可以從如此大的變故中吸取教訓,結果石達開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幕即將重演。

兩個月後,即1856年的11月,石達開在安徽平定叛亂,上書給天王洪秀全,請求殺北王以平民憤。全體軍民都支持石達開的建議,天王見北王早已盡失人心,於是便下詔書誅殺北王韋昌輝。

同月,被軍民尊爲“義王”的石達開奉詔命返回天京,協理此事。面對這個殘忍下令殺害了自己家眷和無數部衆的劊子手,石達開依舊堅守本心,不計較私人的恩怨,連追究屠殺責任時,都只懲辦惡首,而不追究部屬。北王的親族也都得到了保護和重用。

如此一來,人心迅速地安定了下來。在石達開的層層部署下,戰爭方面穩守陣地,伺機進行反攻。同時,陳玉成、李秀成等後起之秀開始頂替部分將領,走上了最前線。太平天國領導層內訌的局面終於得到了一定好轉。

然而,人心猜忌終究是難以消除。送走了東王楊秀清,解決了北王韋昌輝,天王洪秀全眼看着在這一系列舉措中,翼王石達開愈發順民意、得人心,便心生不安。

他又將自己的兩位哥哥封王,意圖針對石達開形成有效牽制的局面,甚至妄圖加害。石達開爲了避免再次爆發內訌,讓之前的一切努力付諸東流,因而不得已於1857年5月,避禍離京。

自此,太平天國的軍事力量可以說是再也沒有完全同心同力過。雖然此後的數次戰爭,諸王都在盡力的挽回局勢,但是橫亙在其中的猜忌,難免令人畏手畏腳。太平天國的大勢終究是去了,石達開的人生,也漸漸來到了終點的大渡河。

兵敗大渡河

1861年的9月,石達開率領部衆,由廣西南部北上,經湖北入川,次年4月渡過了金沙江,終於突破了長江防線。5月,太平軍抵達了大渡河邊。

據史料,此時的太平軍人數多達3至4萬人,而對岸並沒有大批的清軍進行防守和阻礙。那麼一向有勇有謀、果斷機警的石達開,怎麼會不能帶領部衆及時平安渡河呢?

其實很大的原因來自於——河水暴漲。

5月14日凌晨,太平軍剛剛抵達大渡河的時候,石達開並沒有立即組織人員渡河,而是命令部隊原地休整,整頓裝備物資。直到下午的時候,才組織開始進行試渡。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太平軍這麼休整了十幾個小時,就錯過了渡河的最佳時機。原來,夜裏的時候,上游遭遇暴雨,第二天一早,河水就暴漲起來,水位變高、水流湍急,士兵們又揹着重重的武器和糧草,無論如何也無法組織渡河。

於是這麼一耽誤,便又是兩天的寶貴時間。

不乏有人質疑石達開,怎麼會在漲水的季節準備渡過大渡河?其實不然,石達開率領太平軍準備渡大渡河的時間,距離往年漲水的季節足足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差。河水的暴漲,則完全是暴雨所致,駱秉章的奏疏中也提到了這一事實。

5月17日的時候,對岸已經有大批的清軍逐漸趕到,石達開此時認識到情況開始變得危急,已經沒有時間等河水完全退去了。於是便組織了多次強渡,非但沒有成功,反而造成了大量的士兵傷亡。

多次強渡不成,糧草也漸漸耗盡,太平軍陷入了絕境。在之後雙方的談判中,石達開決意捨命以全三軍。他的部衆,一部分被收編,一部分保留武器,駐紮在大渡河附近一個名叫大樹堡的地方。

後來,駐紮大樹堡的2000餘部衆中有700人過河,均被遣散或被殺害。在石達開被押送去成都後,清軍違背諾言,夜襲大樹堡剩下的1000餘人,除了300老幼,剩下的全部被殺。

再往後,就有了石達開慷慨就義的那一幕。

據參加審訊者後來記述,說石達開“梟桀堅強之氣溢於顏面,而詞氣不亢不卑,不作搖尾乞憐之語。自言南面稱王十餘年,所屠戮官民以千萬計,今天亡我,我復何惜一死。”

果真稱得上一代梟雄,天時地利都不曾站在他一邊,才導致了他“不敗於人而敗於水”。

縱觀太平天國的的發展進程,翼王石達開發揮的作用有目共睹。少年英雄,滿腔熱血,他是真的來實現自己的抱負的,不是來貪圖享受的。有過家人慘遭迫害的經歷,但依舊堅守善良的本心。

人們粗略的瞭解太平天國的歷史時,總覺得石達開是叛逃的那一位。覺得他帶着諸多部衆從諸王的政權中分離出去,削弱了太平天國軍了力量。從這個角度上看,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太平天國走向覆滅的進程。

實際上,石達開纔是那個爲避免內訌,爲太平天國着想的人。爲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和保留太平天國的有生力量而出走,試問他爲什麼能帶走那麼多的部衆?爲什麼會有那麼多軍民願意追隨他?自然是因爲他真正的爲民心着想。

由此觀之,他纔像是那個被背叛的人,被洪秀全未能履行到底的共同抱負背叛,也被互相猜忌的諸王背叛。

太平天國已經是不可回溯的歷史,每每回想起石達開的境遇,都倍感可惜。成大事者雖需要機遇,但是與他本身的能力亦是密不可分的。若想成爲“梟雄”,也需要不斷的打磨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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