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陌生人說話

文/阿普

當一個陌生人突然出現在你的視野裏,跟一棵你不知道名字的樹,或是一隻你不知道名字的鳥出現在你的面前,是一樣的。

這種情況很多,昨天下午我讀完托爾斯泰的《金鑰匙》,出門來到樓下,坐在小區供小朋友玩耍的鞦韆上,一仰頭,就看見一羣小蟲子在空中不停地飛。陽光中,小蟲子的翅膀閃閃發亮,那淺淺的青灰色絨毛散射出的光暈,形成無數個彩虹一樣的圓圈,籠罩在我的上空,呈現出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景象。

可是,我並不知道這些小蟲子叫什麼名字。我把身體躺得更平一些,舉起手機拍照。然而,收入手機裏面的圖片卻頓時失去了美感,那些帶着虛幻而又神祕的光暈被濾掉了。

我站起身來,靠小蟲子近一點,舉手就可以抓住她們。可我剛剛把身體站直,太陽光躲開了,小蟲子也隨一股風散開了。看起來,小蟲子是被風帶到了陽光下,在陽光中玩了一會兒,又被風帶走了,到其他地方玩去了。

但那明亮的小蟲子們在我的腦海裏,已經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只是我永遠不知道她們的名字。

轉身,沿着小石板路走過一片草地,幾隻蝴蝶在青草的小花朵上飛來飛去。我知道,飛來飛去的是蝴蝶,但蝴蝶有多種多樣的名字,比如帝王蝶,比如鳳蝶,比如被譽爲空氣精靈的紅臂鳳蜆蝶……恰如一羣人,只知道是人還不夠,他們還有李四、王五、張三的名字。可憐這羣花一樣的蝴蝶,我一個名字都叫不上來。

但,這並不妨礙我欣賞。我站着,蝴蝶飛得比我低,順着她們飛翔的翅膀,我瀏覽了整片草地。我蹲下來,蝴蝶就在我的眼前翩翩起舞,還有一隻竟然停到了我的頭上,我頓時驚喜。

看着這些翻飛的蝴蝶,我有一種想和她們對話的衝動。我想問問她們知道一個叫莊周的人嗎?知道人類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災難呢?戰爭可以停止嗎?春天爲什麼越來越短呢?

我正在發呆,一陣風吹過,蝴蝶的翅膀失去了平衡,歪歪斜斜飛過草地,越過小區的圍牆,飛遠了。

蝴蝶,你們還回來嗎?可眼前空餘一片青草在風中搖動,蝴蝶也許已經到了另一片草地,或者是到了某個山谷,或者是到了萬紫千紅的某個花園。

蝴蝶雖然飛遠了,我還是在地上蹲着,目光聚焦在青草之間,發現這青草地上花花草草繁多,可我一個名字都不知道。是芨芨草?是黃花菜?是牛筋草?是水芹菜?

管他呢,我只顧和她們親近,與她們對話,把風的消息告訴她們。青草們總是不停地點頭,蝴蝶飛遠了,她們也不傷心,她們有的是朋友。這不,剛剛一隻蟋蟀從沙土裏面爬出來,翅膀上的泥巴還沒有抖落完呢。還有螞蟻們也沿着青草不斷爬高,她們想看看天空到底有多高,大地到底有多大。等螞蟻爬上草尖了,風繃緊嘴巴使勁一吹,青草撐不住,左右一搖,螞蟻就掉到草叢裏去了。螞蟻弄弄觸鬚,順着另一棵青草再一次爬上去,總之,她們沒有徹底看清楚天空到底多高,大地到底有多大,她們是絕不心甘的。

這個世界好多未知啊,不說宇宙,處在眼面前的就有無窮無盡的不明白,比如和身邊的人相處,表面上你來我往,但內心世界卻浩如煙海,你根本就摸不準,看不透。所以就有許多人看着這個世界發愣,搞不懂,只好不說話。

蹲在地上多時,腿有些發麻,站起來走出了小區大門,公路上車水馬龍,喧囂的塵世迎面撲來。

我沿着河邊的健身步道走,聽得見流水潺潺,青蛙東一聲西一聲地叫,像小石頭東一處西一處落入水中,柳樹拖着長條條的嫩枝,把這座城市裝點出一些鄉村的味道。

健身步道上人不少,有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的,也有如我一樣孑然一身的。走着走着,我突然想和陌生人說說話,想跟他們套個近乎,論論天氣,哪怕說說電視上播過的新聞。或是告訴他們明天超市裏面會有新鮮的香椿、纔出土的竹筍,以及從小河剛剛打撈起來的青鯽。抑或是告訴他們,海子說過的那些事:餵馬,劈柴,周遊世界,關心糧食和蔬菜,包括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健身步道長長地伸展到遠處,路上的陌生人絡繹不絕地走過來,與我擦身而過。

作者簡介:阿普,本名廖選勇,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榮昌作家協會副主席,先後在多種刊物發表作品,創作有長篇小說《趟過太陽河》,詩集《水晶玫瑰》《蝸牛開花》,劇本《生死穿越》等。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馮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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