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 陳思琦 深圳報道

20年前，首屆文博會在深圳開幕，龍崗大芬村的1000名畫工身穿統一的T恤，演繹了一場集體油畫創作。

這一盛況先聲奪人，被收入吉尼斯世界紀錄，也讓全世界知道了大芬、瞭解了文博會。

20年後，今年的文博會已無需這樣大的“陣仗”，但聲勢卻不可同日而語，僅廣東展團就將展出“鵬城·腦海”、“雲天天書”、“混元”等8個大模型，一場“百模大戰”或將在本屆文博會上演。

作爲全國唯一國家級、國際化、綜合性文化產業展會，文博會已陪伴深圳走過整整20個年頭。

20年，文博會浸潤着深圳這座製造業之城。2023年，深圳文化產業增加值已佔GDP的8%左右，而在2004年，這一比例僅4%左右。深圳身上也多了許多文化標籤：鋼琴之城、圖書館之城、設計之都……

5月23日，第二十屆文博會將拉開帷幕，超6000家參展單位、超12萬件文化產品齊聚深圳。

有學者認爲，深圳地處嶺南邊陲，是一塊文化環境疏鬆、可塑性很強、適宜於新質文化生長的“鬆軟地帶”。文博會進入弱冠之年，正潛移默化地塑造着這一“鬆軟地帶”獨特的文化風貌。

（文博會會場。圖源：組委會）

從千人油畫，到文化出海“新三樣”

“文博會讓我感受到一種自下而上的、基於文化市場本身的活力。”中央財經大學文化經濟研究院院長魏鵬舉向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表示。

相較北京、上海、廣州等歷史文化名城，南山科技園高端寫字樓裏徹夜長明的燈火，是深圳最爲人熟知的一面。務實是深圳的城市底色，也是文博會的底色和特色。

魏鵬舉說，傳統的由政府主導、自上而下的模式可能使展會缺乏可持續發展的“造血”機制，而深圳作爲改革開放前沿，尊重市場規律、由市場配置文化資源是其與生俱來的“基因”。

2003年，深圳在全國率先確立“文化立市”的戰略目標，提出將文化產業培育成繼高新技術產業、現代物流業和金融業之後的第四大支柱產業，並確定翌年與文化部等國家部委聯合創辦中國（深圳）國際文化產業博覽交易會。

“在目前的國情下，怎樣發展文化產業、繁榮文化產業，大家都還在探討。深圳又是一粒過河石子，大家都會摸着這粒石子過河。”時任深圳市社科院院長樂正評價道。

成功舉辦六屆全國性的“高交會”之後，深圳又打出“文博會”的響亮招牌。後者繼承了市場化的理念，改變單純的展覽性質，讓優質的文化產品獲得更高曝光的同時，促成更多交易，形成文化產業發展的良性循環。

首屆文博會，深圳吸引了700餘家企業和機構參展，合同成交額和意向成交額達356.9億元。作爲見證者，魏鵬舉印象最深刻的，是當時設置的唯一分會場——大芬油畫村。

2003年，大芬油畫銷售額約8000萬元。首屆文博會開幕當天，大芬村1000名畫工身穿統一的T恤，站在各自的畫架前，演繹了一場千人油畫創作，這一盛況被收入吉尼斯世界紀錄。

當年，大芬油畫銷售額一舉突破億元大關，達1.4億元，訂單如雪片一般從世界各地飛來。

（大芬油畫創作。圖源：大芬油畫村）

“這是一種比較早期的、野蠻生長但也最有生命力的文化貿易形式。雖然是經典藝術品的複製，但大芬在當時就實現了準規模化的人工創作，不僅降低了高雅藝術的消費門檻，甚至打開了歐美市場。”魏鵬舉說。

大芬油畫成功“走出去”，既有文博會“市場化辦展”的加持，也有深圳作爲外向型經濟城市的助力。

時至今日，深圳外貿出口已連續31年領跑全國，深圳核心文化產品和服務出口額每年約佔全國1/6。

例如高端文化裝備領域，大疆無人機佔據全球超80%的市場份額，影石Insta360在全球全景相機領域的市佔率超40%；再如遊戲領域，據Sensor Tower統計，騰訊旗下《穿越火線：槍戰王者》《金剷剷之戰》《王者榮耀》包攬了今年1月全球手遊收入增長榜前三，其中《王者榮耀》吸金2.33億美元，迴歸全球手遊暢銷榜榜首。

在此背景下，每年的文博會成爲數以萬計的文化產品和項目“引進來”“走出去”的重要渠道，深圳的國際“朋友圈”持續擴容。

2008年，文博會首設“港澳臺及國際文化館”，香港首次以政府組團的形式參展。

2015年，文博會首設“絲綢之路館”，後升級爲“一帶一路·國際館”，色澤深沉的越南南紅、花色繁複的波斯地毯、野性張揚的非洲手鼓紛紛來到會場。

今年，文博會不僅將展示網文、網劇、網遊等文化出海“新三樣”，還首次設立了“國際文化貿易展”，吸引來自60個國家和地區的302家海外展商，組織邀請108個國家和地區3萬餘名海外專業觀衆線上線下參會，國際展區面積也從上屆3000平方米大幅擴至2萬平方米，文博會的國際文化貿易功能將更加凸顯。

從鑰匙扣“拎着走”，到大模型“沉浸式”

“哪些展館好喫又好玩？哪些展館可以集印章？哪裏可以領周邊小禮物？”

除了各路展商，市民羣衆也是每年文博會的重要參與者，微博、小紅書等社交平臺“打卡”攻略不斷。

而近幾年，這些攻略裏不約而同多了一個元素——互動體驗。

觀衆不僅能與機器人、機械狗“握握手”，還能與“AI蘇東坡”吟詩作對，更能戴上VR眼鏡遍覽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文博會愈發成爲一個聲光電交融的科技舞臺。

從“拎着走”到“沉浸式”，中國人民大學文化創意產業研究所所長金元浦見證了數十年文博會後，如此概括這一轉變。

金元浦告訴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文化產業的初期階段，文創產品往往是冰箱貼、鑰匙扣、書籤、明信片等可以“拎着走”的傳統小商品。如今，這類小商品已無法滿足當代消費者特別是青年一代的文化需求，文化與科技高度融合所創造出的“沉浸式”文化服務，如元宇宙、虛擬數字人、VR/AR/MR/XR、4K/8K影視等，成爲大勢所趨。

深圳作爲傳統認知裏的文化“後發城市”，此時有了技術“先發優勢”。數據顯示，深圳不到20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已有超2.4萬家國家級高新技術企業，平均每平方公里高新技術企業超過10家，密度全國第一。

由此，深圳在全國率先探索出“文化+科技”的發展模式，文化產品和服務附加值不斷提升。

（第十九屆文博會粵港澳大灣區館。圖源：組委會）

仍以大芬村爲例，中國城市發展研究會文化和旅遊工作委員會會長易介中認爲，AI將以極高的質量完成“多、快、酷、省”的靈感概念素材，供給藝術家輕鬆地選擇、排列組合、再創，更便於畫家找到新的靈感和玩法。

如今的大芬油畫已走向虛實共生。不僅3D打印技術使油畫實現了更高效率的批量生產，大芬美術館還上線了“元宇宙線上展廳”，展出作品均爲畫師借AI技術創作而成。去年，大芬油畫村全年總產值已達38億元。

年初，僅根據提示詞就能生成60秒連貫視頻的Sora，又給全球文化藝術界帶來不小的震撼。

今年文博會也將上演“百模大戰”。廣東展團特設“大模型產業應用”廳，精選8個特色大模型，其中半數來自深圳，包括鵬城實驗室“鵬城·腦海”、雲天勵飛“雲天天書”、騰訊“混元”、元象科技大模型等。

其中，元象科技將南京大報恩寺搬上元宇宙，打造了全國首個“全真互聯”博物館：遊客參觀前可生成專屬數字分身，遊覽中則以龍女實時伴遊、虛擬講解、語音交互等提升遊客“雲旅遊”體驗，最後還能一鍵生成與景點的奇幻合影。

“以前7、8天的工作量，現在壓縮至2天便可初見效果。”元象科技聯合創始人王楠告訴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目前元象支持用視頻直接生成3D模型，用AI繪圖工具快速生成概念和原型圖，再用AI語言大模型生成創意策劃及潤色策劃方案。在“AI+3D”技術輔助下，工作效率將提升5-10倍。

再如雲天勵飛，作爲一家TO B公司，本屆文博會將試水C端應用，結合“雲天天書”大模型推出AI相框、AI繪畫機、AI智能體等消費產品。觀衆可現場體驗用AI生成各類風格的個人藝術照，還能與旅遊景點、IP品牌等混合形成“打卡”照片。

20年前，詩詞歌賦或許印在了摺扇、鑰匙扣、明信片上；如今透過AI技術，我們可以穿越千年，與古代文人墨客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對談。從鑰匙扣到大模型，以文博會爲窗，深圳文化產業的轉型“蝶變”清晰可見。

從“鬆軟地帶”，到長出參天大樹

“整合就意味着力量。”首屆文博會，時任深圳市特區文化研究中心文化產業研究室主任胡野秋曾以法國巴黎的紅磨坊舉例。

胡野秋認爲，紅磨坊燕尾服、超短裙同在，芭蕾舞、草裙舞爭豔，歌劇、雜耍相糅，看似一個大雜燴，實爲一種“雅俗共賞”的成功整合。

文博會邁入第20個年頭，全國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將連續15年實現參展“滿堂紅”，海外展商和觀衆已覆蓋百餘個國家和地區，逐漸“整合”成一條綿長而多彩的世界文化連廊，也塑造了深圳這座城市多元、開放、包容的文化氣質。

“許多地方喜歡在推介城市時歷數本地的歷史事件、文化資源、名人典故，事無鉅細。其結果是丟失了一座城市的魂、城市發展的根脈，落入資源魔咒，變成千城一面。”金元浦告訴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

據金元浦觀察，在打造城市文化影響力時，深圳更多強調現在和未來。“文化立市”的一個“立”字，帶出了鋼琴之城、圖書館之城、設計之都“兩城一都”的建設目標。

如今，深圳已是一座被圖書館包圍的城市。

截至2022年底，深圳有公共圖書館（室）779個，各類自助圖書館307個，館藏6053.3萬冊，深圳的年人均借書量、家庭藏書量、人均購書量等均居全國之首。

深圳也是一座縈繞着鋼琴旋律的城市。

全市擁有鋼琴超10萬臺，不僅家庭普及率在全國名列前茅，在深圳的街頭巷尾，公益鋼琴的出現讓戴着安全帽的建築工人、揹着保溫箱的外賣小哥也有機會開一場屬於自己的演奏會。

深圳還是中國首個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設計之都”稱號的城市。

10多萬家設計企業、30多家設計上市公司、超22萬設計師在深圳集聚，累計建成13家國家級工業設計中心、114家省級工業設計中心，全市文化創意和設計營業收入超過1萬億元，設計生態不斷完善。

曾有學者提出，深圳地處嶺南邊陲，是一塊文化環境疏鬆、可塑性很強、適宜於新質文化生長的“鬆軟地帶”。這種“鬆軟”使得深圳移民文化具有極大的聚合效應和生長空間，四面八方流動而來的文化在此匯聚、融合、成長，構成了深圳新的文化風景。

鬆軟地帶，如今已長出文化的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