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翊鳴，像蝴蝶一樣輕盈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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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ELLEMEN相遇時，蘇翊鳴正在海南享受賽季間隙的假期。媽媽開車把蘇翊鳴送到拍攝場地，一路上椰風海韻，風光旖旎，就像是假期中的每一天。

這是一種全心全意的度假時光，跟父母和朋友一起住在沙灘邊，白天和朋友出去喝咖啡，下午起風的時候去海里衝浪。就像所有的“浪人”一樣，蘇翊鳴眼裏的大海格外美麗：海邊幾乎每一天都有好看的日落，下完雨還會有彩虹。

離開了雪場裏無垠的白，眼前是更加廣闊的藍，像另一片可以自由馳騁的遊樂場。蘇翊鳴對板類運動有一種無差別的愛，他很謙虛地說，這是因爲有滑雪的基礎，所以衝浪比普通人更好上手——單板滑雪就是從衝浪演變而來的運動。

網友因此把他稱爲“冬夏兩用運動員”，有支流傳的視頻，蘇翊鳴正在尾波衝浪，他輕盈地翻了個跟頭，就像在雪場上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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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月，蘇翊鳴抵達內蒙古，開啓第十四屆全國冬季運動會的賽程。20歲生日那天正好是公開訓練第一天，白天在訓練場上度過，晚上和教練、家人、朋友聚在一起簡單地慶祝了一下。

坦誠地說，蘇翊鳴這個20歲生日揹負着不小的壓力。即使很小就開始滑雪，很早就進入專業的系統訓練，也曾站在奧運會的雪場和最高領獎臺上，面對近在咫尺的比賽日，他依然感到一種“特殊的壓力”。

“我對自己的要求比較高，尤其是在國內的比賽，更要確保自己能有一個好的成績。這場比賽對我來說還是挺重要的，我一直在期待，現在終於來到了賽場上。”

對於這場比賽的期待，不僅因爲全運會是國內級別最高的比賽之一。蘇翊鳴說自己小時候剛開始參加錦標賽，就聽說過全運會，但當時無論是年齡還是技術程度都沒有達標。在期待了八年後，成爲職業滑手後的第一次全運會，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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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這趟“十四冬”之旅竟是如此曲折和驚險。2月23日的單板滑雪大跳臺決賽，蘇翊鳴首輪在落地時出現失誤，僅得到26.40分。如果要覆盤失誤的原因，有太多的因素夾雜在一起：可能是受低溫和大風天氣影響，大跳臺決賽一度推遲；也可能是不久前腳踝的扭傷剛恢復不久，讓他沒辦法在最健康的狀態下完賽，也在心理上帶來了額外的壓力。

但是短暫的失望之後，蘇翊鳴不得不面對接下來的兩跳。這是一種“被動的狀態”：“在動作的選擇上，我沒有失誤的機會了。第一跳失誤，代表着接下來的每一跳都必須要成功，否則就不會有任何的機會。”

之後的兩輪，他及時調整，憑藉高質量的轉體和抓板動作，還有穩定的落地，分別得到89.20分和93.40分，最終以總分182.60摘得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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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單板滑雪男子坡面障礙技巧決賽，相似的劇情再度上演。第10位出場的蘇翊鳴再次落地失誤，第一輪只得到58.00分，暫時排名第四。

因爲坡面障礙技巧決賽只進行兩輪，取最好成績進行排名，容錯率極低。第二輪蘇翊鳴選擇了提升難度：首先在半壁上做出內轉1080的轉體，第二個跳臺的反腳內轉1620乾淨利落，再加上之後精彩的道具動作，這一輪他得到96.60分的全場最高分，再次上演逆轉好戲。

平穩衝過終點後，蘇翊鳴興奮地把雪板拋向空中。首次出戰全國冬運會的蘇翊鳴，如願加冕雙冠王，也站在20歲的門檻上，親自書寫了這個“最完美的故事”。

現在回頭看，蘇翊鳴在幾年前的採訪裏所說的18歲生日願望都成了現實：參加冬奧會，拿到金牌，以及進入清華大學。但是在那之後，在這個好事多磨的20歲生日之前，蘇翊鳴經歷了長達一年半的迷茫期。

從八九歲的時候在徐克導演的《林海雪原》裏扮演滑雪高手小栓子，到十一二歲時開始在雪圈闖下名頭，再到18歲在北京冬奧會勇奪一金一銀，成爲真正的全民偶像——蘇翊鳴的成長史似乎一直以高清的形式呈現在大衆眼前，少年成名，一路順遂。

但如果讓他回想從4歲第一次接觸雪板開始遇到最大的困境，蘇翊鳴會說是冬奧會結束以後。人們看見的是他獲得的鮮花與掌聲，以及極速攀升的商業價值，但對於他自己來說，在成功的喜悅之後，對於單板滑雪的激情和目標感消失了。

“剛剛完成了那麼大的夢想，會有一點失去了對滑雪的動力。想不到還有什麼可以去追求，目標也沒有那麼明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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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教練佐藤康弘就跟他說過，獲得成功很難，但是保持成功更難。當時蘇翊鳴很難理解這句話，但是當巨大的成功真正降臨，他才深有體會。

頂級運動員的生涯看似自有其節奏，一個個運動週期緊密銜接：比完這屆冬奧會，還有下一屆，挑戰了1980，還可以再做2160。但目標感和內心的激情，相比較之下是那麼抽象，而這對於蘇翊鳴來說，又是那麼重要。

“因爲我要發自內心地想去追求我熱愛的事，這樣我纔會付出自己的全部。否則我不會像以前那樣特別努力地去嘗試。”

重新找回目標感，蘇翊鳴花了一年半的時間。還是會去滑雪，但並沒有參加系統的訓練，更多的是和朋友在雪山裏玩。在這段時間裏，他儘可能地放鬆自己、調整心態，“從身體到心理都得到好的休息，下一次重新追求目標的時候，會有更加飽滿的狀態去面對”。

他也沒有放下對單板靈感的探索，就像突然在人生中發現了第二座山，並且開始攀爬，尋找在單板滑雪之外更廣闊的天地，更宏大的意義。“我去了很多地方，接觸了很多人和事，對人生有了更多理解。這些在單板滑雪上也都是相通的，可能好多動作，包括一些道理，也是從這種經歷中來獲得的。”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覺得目標又回來了，那就繼續滑吧。2023-2024賽季國際雪聯單板及自由式滑雪大跳臺世界盃北京站，蘇翊鳴回到自己曾獲得冬奧會冠軍的首鋼大跳臺，用另一場勝利宣告自己的迴歸。

同樣的賽場和奪冠的場景，讓蘇翊鳴覺得像是“時空穿越”，時間好像只是輕輕翻過一頁，但少年的內心已經按自己的節奏走過漫長的旅程。現在再回顧這一年半，你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斷嗎？“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選擇的話，也沒有任何理由讓其他人去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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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交網絡上，蝴蝶是蘇翊鳴最愛用的表情符號；而粉絲則把他的日常動態稱爲蝴蝶軌跡。蝴蝶在空中翩躚的姿態，引領蘇翊鳴一路成長，在日復一日的訓練中追求極致的輕盈和自由。

但即使如此，單板滑雪運動員每一次的滯空時間也難以超過3秒鐘。在觀衆看來，這3秒鐘行雲流水並且賞心悅目。但真正高高飛躍雪坡的人，會將這3秒鐘分割爲無數個瞬間，在每一個瞬間裏專注地去完成每一個動作。

“每一個動作都是通過很多細節才能去完成的。有一個地方出現了失誤，這個動作就沒辦法完成得乾淨利落。所以在空中會忘記時間，只想着每一個動作的要點。”

這種摒除雜念的專注，是需要訓練的嗎？“這是一個運動員基本的素養。如果沒辦法專注於運動本身，也不會輕易去嘗試這項帶有一定危險性的運動。”

即使已經滑雪十六年，對他來說從十幾層樓高的地方往下衝只是家常便飯，蘇翊鳴依然帶有敬畏地看待這項自己幾乎每天都要從事的運動，而每一次嘗試新動作之前也都會感到恐懼。“是非常恐懼。”蘇翊鳴強調。

蘇翊鳴也從來不介意用膽小來形容自己。如果是在熱血少年漫畫裏，主人公總是會在關鍵時刻挑戰超高的難度，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拿下期待已久的冠軍。但這絕不是蘇翊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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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翊鳴說，有些滑雪運動員會在狀態好的時候去嘗試沒有完成過的動作，但他從不會這麼做。“我會通過成百上千次的練習讓自己更有自信心，或者是在確保完全安全的情況下，纔會去嘗試。所以那些動作無論看起來多麼具有危險性和挑戰性，也都是在我掌控之中的。”

蘇翊鳴喜歡電影《飛馳人生2》，還在社交網絡上特意引用了片中的臺詞：“戰勝恐懼最好的方法就是面對恐懼。”而佐藤教練則用另一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他說小鳴醬“在嘗試新挑戰時會有明顯的害怕，但這正是他的優點”：“害怕等於是在思考，注意周圍的事物，深入地觀察。”他更願意用謹慎的觀察、反覆的練習和穩定的進步來一點點推動極限，直到做好準備面對每一次挑戰。

這種挑戰有時候相當了不起。2021年的時候，17歲的蘇翊鳴成功完成了世界上首個內轉1980度抓板的超高難度動作，隨後又憑藉這個動作拿下2023年世界極限運動會（X Games）的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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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被蘇翊鳴稱爲“參加過最瘋狂的一場比賽”，是另外一個用大心臟逆風翻盤的故事：八名參賽選手限時30分鐘完成自選動作，取兩次最好成績相加爲最終成績。在第二跳外轉1800穩穩成功後，佐藤教練建議先嚐試內轉1800，無論是從心態還是成績上，這都是最保險的選擇。但是現場選手連續放出大招，蘇翊鳴提議直接挑戰1980。第三跳和第四跳連續失誤，一次次摔倒後調整心態，在第五跳——蘇翊鳴頂着壓力做到了，一個完美的正腳內轉1980。

在開車回住處的路上，佐藤教練跟他覆盤：蘇翊鳴做出兩個1800，得到了冬奧會的金牌。但在這裏，幾乎每個人都能做到1800，甚至嘗試1980。

“那麼，小鳴，咱們接着訓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