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億邦動力

一朵鮮花,在電商見證生與死的蛻變。

文丨言菲

編輯丨董金鵬

五月是鮮花購銷旺季,先有五一婚禮季,接着母親節,隨之520的到來將氣氛推向高潮。鮮花是浪漫,是驚喜,也是庸常生活的一份點綴,行業每年以超過10%的速度增長。

人們越需要這份甜蜜、浪漫與驚喜,它的價格就越一路走高。據媒體報道,今年五月,昆明鮮切花每把漲了三四元。量價齊升,似乎是一門誘人的好生意。當你坐在城市的空間裏,享受鮮花給生活增添的愉悅時,也許不會想到上游正在經歷一場鉅變。

曾經風頭無兩的獨角獸企業,如今個個凋零散落。愛尚鮮花,鮮花電商第一股,2019年被迫退市。宜花融資數千萬美元,估值超10億元,2020年前後傳出倒閉消息。去年9月,花加進入停業整頓。即使頑強生存下來的,如花點時間、花集等,也是風光不復當年。

昆明斗南花市,堪稱亞洲花都,去年交易超過110億枝,日均交易鮮切花4000萬枝,共117個大類1600多個品種,其中玫瑰佔了50%。“基本上從2月1號開始,價格就是一天一個變化,尤其是過節的價格,就會一個小時一變甚至半個小時一變。”李春明告訴億邦動力。

李春明曾是宜花科技供應鏈主管,如今在昆明做鮮花批發,還給盒馬、叮咚買菜等平臺供貨。鮮花產銷週期短,價格劇烈波動,這讓像李春明一樣的產業商家喫盡苦頭。如今直播電商衝進產業帶,下游渠道快速碎片化,計劃性讓位於即時消費,此時一朵弗洛伊德玫瑰經歷生死時速,背後則是產業和商家羣體生死蛻變,有時堪稱一場冒險者的遊戲。

花市如股市,稍有不慎賣得越多,虧得越多

在斗南,白天是遊客的花花世界,夜晚上演物流商流的生死時速。

一大早,遊客來不及放下行李箱,便不知疲倦地直奔花市。他們先是訝異於門口10元3個的花環價格,接着又在花市裏目睹種類和價格的雙重震撼。內行的鮮花商人往往搖搖頭,淡淡拋出一句,“白天都是小生意,晚上纔是真正的開始。”

楊靖在昆明創業七年,從沒進過斗南花市。第一次陪來旅遊的親戚參觀斗南花市,晚上的交易量一下給他看呆了。

2019年底,楊靖進入鮮花行業,很快成爲了盒馬第一批供應商。2022年,他的鮮花生意營收已經超過億元。花價波動,讓他賺到新行業的第一桶金——20枝一把的卡羅拉紅玫瑰,35元從種植基地買入,放到情人節以140元拋售,一票掙了一百多萬。

遇上情人節,斗南花市的玫瑰花價格基本一小時一變。平日三四十元一把的弗洛伊德,甚至可以炒到300多元。倘若錯過買賣時機,一把玫瑰花虧上20元也司空見慣,還得硬着頭皮履約。不少花商感慨,一到節日,鮮花進貨全靠賭!

鮮花是生鮮商品,不同於一般消費品,保鮮期短,易腐敗變質,需要快速交易、流通和消費。儘管日常消費在上升,但節日送禮依然佔據主流。這意味着許多種植基地依然以節日爲導向,在節前集中採摘和上市。供需在短期內爆發,這讓花價在節日前後極有可能坐上過山車。

一漲一跌之間,決定了鮮花產業鏈條上許多人的命運。種植面積、氣溫下降、飛機延誤和當期的消費者預期,一切都在製造花價波動。如何對抗無數大大小小的波動,是每個鮮花行業人必須直面的痛點,影響着行業內公司的商業模式和存亡。

業內人透露,像花加這樣以鮮花訂閱盲盒爲主打產品的公司,也靠花價波動掙錢。用戶在花加付99元,一個月收到4束隨機鮮花。市場上花價低時,採購成本低,很容易掙錢,而花價高時,只能虧錢履約。

更致命的是,過節時大家都漲價,而花加依然是一個月99元4束,用戶更傾向於在花價高的節日來訂閱。“等到別人玫瑰都賣3毛錢、5毛錢的時候,你還賣99,你想掙錢人家也跑了,去買別人的花。”一位花商告訴億邦動力。

進入直播電商,花商更難抵抗花價波動,爆單反而可能造成更大虧損。和曉聲是雲南人,不做鮮切花,主做風乾花、永生花等小衆品類。2023年3月,和曉聲入駐視頻號,兩個月後做到單月銷售額300萬-400萬元,除去員工和倉庫等成本,淨利潤10萬元左右。

不過,銷量上來後,花價波動和貨源逐漸成爲了“卡脖子”的問題。去年12月,和曉聲店鋪裏一款勿忘我的單品賣了5萬單,19.9元買一送一。供給跟不上爆發的需求,勿忘我的單價從4-5元漲到8元,最高時一度達到12元。那波爆單,讓和曉聲一單至少虧2元。他只好改成預售,先拖着不發貨,結果視頻號小店評分下降了。

傳統批發模式做到一定規模,尚且可以靠庫存維持花價穩定。楊靖最初做鮮花批發,從花市採購現成產品,加價10%賣出去。有時候,早上給花店報價50元,晚上採購價漲到60元,一把玫瑰淨虧10元。“風險太大了,我們受不了,後面就自己做庫存。”楊靖說,“我現在的庫裏面隨便都有10萬支以上的花,手裏有這麼多貨,纔敢開盤給你們來買。”

但有時市場掉價太厲害,客戶會轉去市場進貨。他迫不得已往下調價,調到沒有利潤。好在他還開了十幾家花店,可以消耗一部分庫存。他最多一次剩下了2000多把,分到花店,一家消化100-200把。

如果沒有託底的渠道,爛在手裏也是常有的事。在昆明,每一個鮮花大棚附近的垃圾場,時不時可以看見有人拉着一三輪車鮮花,毫無留戀地全數倒進垃圾堆。附近站着三四個老人,立刻衝上去挑揀。

過不了多久,這些鮮花要麼被編成遊客手中的花環,要麼隨便擺在路邊,一大桶10元。負責清理的工人告訴億邦動力,他每天要拉走15-16車鮮花垃圾,一車約1噸重。他從早上四點清理到下午一兩點,多的時候連續兩天都運不完。

中型商家遊刃市場,做不到閉環就隨波逐流

下午5點40分,李彬氣定神閒地嚼着檳榔,等待他想拍的鮮花批次。斗南花市總在夜裏最爲忙碌,而檳榔可以幫他保持清醒。忙的時候,有花商一天嚼三包,嚼得嘴巴直疼。

時間臨近,李彬轉而盯緊電腦屏幕,右手高高抬起。隨着光標逆時針轉動,價格從最高處開始下降,他忽然猛地一拍,桌子餘震不斷。

3秒,拿下140枝B級的橙色芭比,1.68元一枝,扣款後餘額剩下2070.6元。

李彬專拍A級和B級玫瑰,品種只要流行的折射和橙色芭比。一天下來,他拍了4800枝鮮花,邊拍邊賣就能出一半的貨。他利索地站起來,出門拐個彎下一樓,進入提貨區等待提貨。繁忙的配貨車輪碾過地面,蓋住一切聲響,但擾動不了他的瞌睡。

在昆明斗南,傳統的對手交易依然佔據主流。而拍市的鮮花拍賣是最特殊的一種交易模式,通過標準化的評級體系,將鮮花分成A/B/C/D/E五個級別,再根據近一週行情、往年行情等因素綜合給定最高價。

拍賣開始後,價格飛速下降,拍手根據自己的預期給出公開透明的實時競價,即時反饋着市場的供需關係。“你這樣今天拍30塊(一把),今天晚上賣不動了,我明天去拍,肯定把價格再低四五塊錢。”李彬解釋說,“每個人都是這樣想的。”

參拍的供應商和拍手足夠多時,拍市便足以影響整個雲南甚至全國的鮮花價格。2023年前11個月,昆明花拍中心鮮切花交易量已經達到18.37億支,而2022年雲南全年的鮮花交易量則是110億枝。

直播電商的增速同樣顯著,2020年以來風頭無幾。A商家是這兩年跑出來的黑馬,2022年7月入局淘寶直播,僅半年做到淘寶鮮花類目TOP3,2023年進入抖音做到鮮花類目TOP1。“他們的量相當大。”一位同行告訴億邦動力,該商家每天都在招人。

A商家創始人豐慶喜只有27歲,這已經是他第五次創業。選擇新創業項目,他的目標是復購率高的產品,而他發現鮮花具有成癮性。“很多用戶買了之後就離不開了,他會買花上癮,不斷地去解鎖新的品種。”豐慶喜說,他平時主抓客服,和用戶溝通時常常看見很多近期下單100多次、200多次的消費者。

這恰恰代表着直播電商爲日常鮮花消費帶來的可能性。因爲花價太高,他們在節日反而會剋制銷量,只做平日銷量的1.2倍-1.5倍。“像七夕的時候我們都不敢賣。”豐慶喜想做的是日常的平價鮮花。A商家現在每天要保證95%的貨源賣掉,“寧願不夠賣,都不多買”。

鮮花是典型的供應鏈產品,對供應鏈的把控至關重要。如果能夠做到花期長、質量高、價格低,優勢不言而喻。像盒馬、美團買菜、叮咚買菜等平臺,紛紛打出“基地直採”的口號,深入種植地籤全年農業訂單。

對於花價波動,豐慶喜認爲:“小的時候就接受市場,中型的時候就遊刃市場,大的時候就把控市場。”該商家20%的鮮花來自拍市,其餘都來自種植基地。隨着規模越來越大,他們也開始把控種植端,投資了300畝種植基地。

除了和農戶約定固定採購價包銷模式,楊靖同樣在2022年開始深入種植端,包下117畝花田,產了450萬枝玫瑰。基地從0開始,到第一枝花產出,每畝需要投入10萬元。如果想要能夠調控溫度、溼度的大棚,每畝則需要40萬元。

2023年,楊靖在種植基地投入一套600萬元的設備。本想一年半回本,但是這年玫瑰的價格不高,比預期少賺400萬元。不過,他依然打算再擴充200畝以上花田。“這個行業現在真的是得做閉環,做不到閉環就隨波逐流,對創業來說太難了。”他說。

和曉聲也想和部分農戶簽訂合同,不管市場上勿忘我的花價怎麼浮動,收購價格穩定在4-5元一把,讓自己和農戶有穩定的利潤。但這種模式也有缺陷,無法指導農戶生產,如果商家爆單,花還沒開放,也沒轍。

物流損耗佔近半成本,電商加速冷鏈取代空運

2015年,祁波加入宜花科技,也踏入鮮花行業。當時,鮮花消費以男性爲主,以會議、婚宴、節日送禮等場景爲主,而日常消費佔比約爲5%,遠低於發達國家(佔比30%-40%)

一年後,他有了醍醐灌頂之感,認爲阻礙鮮花進入千家萬戶的一大原因是價格。那時候,在北京買一枝玫瑰花要5-10元,而私營單位的職工月平均工資才4890元。

而價格的背後則是過高的流通成本。彼時,80%的雲南鮮花依賴航空運輸,比汽運成本高50%以上,常常運力不足,損耗率卻高得驚人。祁波表示,即便如此,宜花科技等進入昆明斗南以後,還是帶動鮮花銷售額大幅增長。

宜花高峯期一天要往北京運3000件貨,一件最少60把花,15件差不多相當於1噸重。這在當時意味着,即使把雲南和附近貴州、四川的運力都挪過來,從昆明往北京運輸鮮花,也運不完。花商們不敢奢求“運得好”,只求能“運出去”。

通過電商銷售鮮花的需求正在爆發,當時送不完的貨,往往還要送到成都、重慶、貴陽等臨近省份的機場,再找飛機轉運出去。飛機運力跟不上,那就從空運轉向汽運。某冷鏈物流公司負責人王波回憶,2016年開始,雲南鮮花物流從空運逐漸轉向汽運,當時主要針對華中市場。

“現在客戶都選擇走汽運,不選擇走空運,已經習慣了。”王波說,有些客戶發現貨物通過空運送來,還會生氣。一束鮮花從昆明空運到北京機場,加上提貨時間約14小時,運輸成本是3元/公斤,而冷鏈汽運全程36小時,每件貨便宜100-200元,損耗率還更低。

據業內人士估計,倉儲成本佔鮮花售價的3%-5%,幹線冷鏈運輸成本佔11%-13%,落地配送成本佔11%-13%,逐項加在一起佔比達到25%-31%。而航空運輸鮮花的損耗率高達30%以上,而冷鏈幹線運輸的損耗率在5%。

不僅成本和損耗率低,冷鏈汽運的另一大優勢在於,它可以敏捷地送到更多地區,而不受制於貨量和飛機航線的影響,某稱程度上回應着碎片化的渠道和即時性需求。

花伍是昆明的B2B鮮花交易平臺,目前在180多個城市設有服務商,服務於當地的花店等終端。創始人張星稱,他們在湖南婁底合作了300多家花店,覆蓋率達到70%。現在他們每天運往湖南的貨量,可以集中打包裝入自營貨車。貨車進入湖南後,沿途分解貨物,再由當地服務商配送到店,極大降低物流成本。

2019年,雲選供應鏈創始人張宇在公司第一次看見直播電商,預感“直播一定是我們的未來”。事實上,2015年以來,花加、花點時間等鮮花電商就初步培育出一批愛美的精緻消費者。在這個過程中,消費者認知不斷深入,漸漸產生了偏重度的消費者,且消費不斷細化和分化。張宇感嘆,“有些消費者對品種的認知比我還厲害!”

最近兩年,鮮花電商垂類平臺逐漸消沉,但直播帶貨和私域等渠道快速崛起,在消費者中的關注度日益上升。雲選供應鏈的小程序,每天在售SKU有1600多個,原因之一便是爲了承接了這部分重度消費者。

2016年,張宇跑了一個數據模型,預測2016-2025年中國鮮花電商市場規模。他說,歐美國家人均GDP達到8000美金時,鮮花行業進入20年增長紅利期,與此對照,中國人均GDP也在2016年接近8000美金。2023年,他重新拿出這張圖,發現當年的預測全都實現了——鮮花電商以每年超過10%的速度在增長。

2015年至今,先是B2B電商,後是B2C電商,再到後來是直播帶貨,下游渠道加速碎片化,產業鏈玩家加速更替。在這個過程中,任何新進入的玩家都必須接受價格的劇烈波動,並隨之調整自己的策略。

不管是往上游滲透種植環節,還是開發鮮切花之外的新產品,亦或者昆明街頭流轉的庫存鮮花,以及隨之而來的電商與冷鏈汽運,某種程度上都是人們圍繞價格、成本和最原始衝動進行博弈與演化的結果。我們要說,溫情背後總有人爲此付出代價,也有人因此起飛,這就是自由市場最具魅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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