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渭南日报梁粉侠

去年冬天下班的路上,空气里好像藏了无数个刀片,片片夺命而来,双脚冻得发疼,不由心里烦躁。从千万刀片中侥幸回家,客厅却空空如也,没有母亲的身影。

“放着暖气房不待,去哪儿了?”我心里翻滚着疑问,下楼寻找母亲。被寒冷封锁的小区静悄悄的,几乎没有行人,四季常青的绿植也似乎在寒风中瘦了一圈。找了一会儿之后,心里就有些冒火:一个鲐背老人,不待在家里胡跑啥呢!这时,在小区配电室的房檐下,我看见了母亲白发飘零的身影,三九天的寒气中,弯着腰,一手紧拽纸箱一头,一手使劲拆开另一头。一会儿纸箱子轰然倒地,庞大的立体变成顺从的平面,被她整整齐齐地摞在其他纸箱子之上。她干得那么认真、投入,丝毫没有发现我的到来,倒是泰迪狗关关嗅出了我的气息,扭头一看,四肢刨地,“汪汪汪”大叫起来……

她转过头来看我,心虚地低下头,一边收尾,一边为自己辩解:“冷的是闲人,你看我都出水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忏悔,该责备她还是责备我,不知道该对她和蔼可亲还是态度严厉?

有段时间,母亲像蚂蚁搬家似的,每隔几天,就拖着大箱子、小箱子穿过客厅到阳台上,虽然她总是把纸箱整理得严丝合缝藏在花丛中,几乎不影响阳台美观,可我还是很生气。朋友来家撞见她这样,委婉地提醒我要记得给老人留零花钱。我从银行取了崭新的钞票,有零有整地放在她的床头柜里,而且时不时地给她秀秀余额,让她知道家里衣食无忧。可是她还是迈着迟缓的步子往阳台上拖纸箱子。一次提醒,两次埋怨,依然如故,我终于发了一次脾气。自那之后,再没见过纸箱子进门。我为自己的胜利高兴,却没有想到她改成地下工作了,更没有想到她会冒着寒风在外面整理。

“妈,你为啥就是不听人说?又不是不给你钱花!你这样让小区人看见咋评论我嘛!”我生气地责备她。

她沉默,手却不闲,飞快地拉起一块褪色的红金丝绒布严严实实盖住高高一摞纸箱子。然后高一脚、浅一脚跟我回家。

我知道,母亲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她出了名乐善好施、慷慨大方。春节的时候,老家有些亲戚来给她拜年,她总是偷偷给人家的包包里塞200元钱。估计客人到家了,打个电话:“刚才给你包包塞了200元,你收拾好。”亲戚朋友家里谁生病或者家里有急事,她知道了会立马催促我:“你去,赶紧给送点儿钱去,这时候钱是最关紧的。”

可母亲为什么要一意孤行捡拾纸箱呢?我各种想不通。

看她一副默默认错的样子,进了门后我就没有再说话。没想到她倒辩解开了:“社会富了,该节约还要节约,一辈子遭年馑、闹水灾,我没有让你们姊妹、你爷你奶受过饿,还不是靠过日子精打细算?纸箱子新新的,捡回来怕啥嘛?”临了,补充道:“好了,我以后不捡了。”她妥协了,我却沉默了。

我怎么能不沉默呢?在节约用水上,母亲真算得上是精算师,能够把厨房的刷锅水分层利用。沉淀一会儿,清澈一点儿的,用来浇花;浑浊一点儿的,提到楼下浇菜地。也许,勤劳节约是她的生活方式吧。

我的怒气渐渐平息。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头脑清醒,身体硬朗,不拖累儿女,自立、自理,珍惜物质,生活的热情不减当年,经常拿起重孙的课本学习识字,并时时有想要劳动的冲动。她的衰老如此有技术含量,我还有什么渴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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