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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事件”專欄

視而不見

文 | 鄭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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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久轟動一時的新聞報道。

單身母親李女士七年前因罪獲刑,留下女兒童童(化名)和哥哥一起在駐馬店生活。童童迷上網吧,多次向哥哥索要零錢,並與其發生爭執,最終離家出走。李女士出獄後才得知女兒並不是去了南方打工,便趕回駐馬店尋找。一年後,母女倆在距離李女士租住的房子大約五百米的小區偶遇。原來,離家出走後,14歲的童童被附近一名鄭姓男子帶回家軟禁,六年來,童童爲鄭家兩代人生育了三個孩子,患上了精神分裂。

李女士接受媒體採訪(視頻截圖) 來源:澎湃新聞

童童失蹤的頭幾天,哥哥以爲她去了朋友家就沒當回事兒。發覺異樣後,他挨個給親戚朋友打電話,四處打探,向妹妹的QQ發信息,但沒有任何迴音。他不敢報警,就和親戚一起編了個謊話瞞着母親。據報道,鄭家的鄰居們也從未對童童的身份有過質疑,一直把這個“圓胖臉、個不高”的女孩當作是“鄭家兒媳”,雖然這個女孩出門時總是一身破爛衣衫,帶着傷,甚至大冬天連襪子都不穿。沒有人真正留意過如家常便飯般發生在童童身上的暴力,就這樣,她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失蹤”了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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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作家斯蒂文·米爾豪瑟(Steven Millhauser)看來,這些女孩的失蹤並不是突然的,“她們是被全世界的無視慢慢抹除的”。在《伊琳·科爾曼失蹤記》(The Disappearance of Elaine Coleman)中他講述了一個同樣消失在人們“餘光”中的女孩的故事。

科爾曼彷彿是從自己的房間蒸發的,房門從裏面上了鎖,警方找不到任何外人闖入或者她自己離開的證據。鎮上貼滿了尋人啓示,卻沒有人能準確地辨認出上面的照片。曾經,科爾曼就坐在當地高中的教室裏,褐色的頭髮梳成當時流行的樣子,不過,她沒有參加過任何社團,讓人印象不深。畢業後,有人在鎮上的電影院、超市看到過她,但多是遠遠地看上一眼便迅速移開了視線。失蹤前最後的晚上,科爾曼像往常一樣下班回家,鄰居瑪麗記得好像跟她揮過手,房東似乎也聽到她打開冰箱門的聲音,但又都不確定。

這個平淡無奇的女孩就這麼安靜地消失了,如同她一直習慣了坐在角落裏不爲人所注意。但也許她早已從他人心不在焉、甚至厭煩的眼神中,感受到自己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透明人。“這不是科爾曼一個人的遭遇”,米爾豪瑟寫道,“我想跟她們的視線接觸,用注視來進入她們的內心,但總是太晚,這些伊琳·科爾曼們,垂下雙眼轉過去,消失在陰暗的地方。我們是失蹤的共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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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著名藝術評論家約翰·伯格(John Berger)認爲,觀看確立了我們在周圍世界中的地位,與他人的視線相遇,使我們確信自己置身於這個可觀看的世界中。

如今,我們藉助科技與更多的人建立了隨時隨地的觀看,通過“點贊”量化着彼此間的關注,但事實上,我們並沒有真正地對他人投去更多的目光。我們沉溺於通過屏幕上的圖像去觀看,藉助機械之眼嵌入這個世界,我們看到了,卻視而不見。

米爾克演講期間,觀衆現場觀看VR作品。攝影:馬拉·奧夫穆斯(Marla Aufmuth)/TED

對此,科研人員希望,通過VR營造的沉浸式觀看,可以幫助人們加深對他人的感受,投入更多的關注與共情。在一次演講中,VR藝術家克里斯·米爾克(Chris Milk介紹了他用全息三維成像技術拍攝了一位在難民營生活的女孩。當觀衆戴上VR眼鏡,會發現自己跟女孩坐在同一塊地面上,而不是通過屏幕觀察她。Chris Milk相信身臨其境的第一視角,可以讓觀衆跟女孩在更深的層次上聯繫起來,從而改變人們對彼此的看法。

米爾克用全息三維成像技術拍攝的難民營女孩(視頻截圖)

但真能如人所願嗎?在科幻影片《黑色博物館》(Black Museum)中,爲了體會病患的痛苦作出恰當的診斷,醫生藉助“同感器將自己與病人的神經相連。隨着所承受的痛苦不斷增強,醫生的大腦逐漸愛上了疼痛的感覺——在身體上劃下一道道傷痕,一顆顆拔去自己的牙齒,他不斷地自殘,最終通過殘暴地殺害路人並感受被害人瀕臨死亡的痛苦飲鴆止渴。

《黑色博物館》劇照

對痛苦上癮似乎不可思議,但如果這種痛苦本身是虛幻的,不會造成任何生理性的傷害,那些透過觀看體驗到的疼痛又如何改變人們的認知模式?

我們無法給出答案,但名叫布倫頓·塔蘭特(Brendon Tarrant)的28歲澳大利亞男性,在3月14日這一天全程直播了其在新西蘭實施殺戮的過程,這個模仿着遊戲玩家的第一視角,讓每一個人深深地體驗到了身臨其境的冷酷和恐懼。

作者簡介

鄭萍萍,《中國青年報》冰點週刊視頻編輯,畢業於南京大學,長期從事新聞攝影一線工作。

編輯:何博(雜誌)/周星宜(新媒體)

本文編選自《中國攝影》2019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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