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讀”作爲一種養分

本期視界欄目聚焦十八、十九世紀的法國、中國和日本,分別敘述了法國洛可可藝術的中國風,清廷受西方啓發的琺琅彩瓷器,以及日本的文人畫。每個案例都將異國的文化和藝術與本國現實進行了融合,化爲本土藝術的養分,形成一種全新的藝術風格和潮流。我們關注它們各自與源頭的差異,並稱之爲“誤讀”。這其中,“誤讀”的起源、“誤讀”何在、“誤讀”在新的文化土壤中培育出何種新的藝術意義或審美趣味,通過幾個不同區域的異族文化交融的案例,以作窺視。通過深入探討和對比,同時揭露“誤讀”背後的各種動機——藝術內部尋求創作的新鮮來源、少數精英階層對品味的號召、時代或社會對異國的好奇……在這種對差異的分析中,力圖呈現全球化在早期現代時期發生的複雜性過程。

要說世間有什麼一等的妙物,能釋放人的激情,逗引人的興趣,多增人在世的勇氣,甚至啓動國與國的良好外交,促進彼此精神文明的共同成長,把藝術當成首選,應該再合適不過了。但激情與勇氣是個人的分內事,是自我的修煉與完成。國與國因爲藝術結了交情,成爲莫逆,最終完成“國之大我”的文化建構,卻是一枚更可珍惜的果實。

中國自古已有綿延的藝術實踐,因其歷史久遠,銜接緊密,藝術創造力與修爲高出天際,令世界驚歎側目,把它當成世界藝術極重要的一部分,拿來做欣賞與研究的對象。

只是中國繪畫如天機有玄妙,詩書畫印齊含於內,筆墨之外還要“氣韻生動”,不是這一方水土生長的人,要悟透其中的奧妙,非下大的功夫不可,甚至需要畢生的修煉。難怪南朝的姚最早已說過,丹青妙極,只是未易言盡也。

池大雅《霧中盛開的梅花》 紙上彩墨

日本南畫(Nanga),一語道之,可稱爲“日本的文人畫”,是日本江戶時期成熟起來的一個繪畫體系。但文人畫是中國傳統水墨的專屬,是知識分子與文人的思想產物。這完全生長於中國土壤之上的藝術種類和美學概念,什麼時候去了日本,還形成了畫派呢。僅作憑空的設想,還以爲鄰國的藝術人妙手空空,隔岸複製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版本來。於此,探究南畫的那個“南”,就成了解惑的關鍵。

最初的日本南畫,有世界概念的“蘭”,有中國原生的“南”,有日本人理解後的“南”。

江戶時期的長崎港,是日本幕府進行鎖國政策之後開放的唯一港口。日本南畫的初意,是指此港口允許進入的所有外國繪畫風格,“蘭畫”(Ranga)泛指以荷蘭畫家爲代表的西方風格的繪畫,不過因其在當時的日本沒有產生足夠的影響而被忽略。倒是由此傳入的透視法與寫生,對日後的日本南畫創作有具體的指導意義。

中國的“南”字之意,是指相對“北宗畫”的“南宗畫”而言。明代大家董其昌借禪宗分“南頓”“北漸”之義,以禪喻畫,也將山水畫分成“南北宗”之說,在理論的高度上定義了文人畫的意義。因董其昌本人是華亭人(上海人),多受江南文化與山水的撫育,故有疏北親南的偏心,甚至對北宗畫多出一點貶意,於是“南宗畫”慢慢成爲文人畫的指代。

在董其昌看來,文人畫家與職業畫家是很不同的,甚至與宮廷畫家也不一樣,以示文人畫陽春白雪的風範。

不過要多說一句的是,藝術形式以及繪畫理論,要是能這麼輕易地劃分出來,人們就不必直面歷史諸多的複雜性,而可以大事化小,給所有糾結在一起的問題給出簡明扼要又合理的解釋了。因之,南北宗論在董其昌的《畫禪室隨筆》中一經梳理成正論,受到的駁斥與批評就沒有停止過。

日本人理解中的“南”,自然是跟隨董其昌的南字之義。在接觸到中國文人畫的日本僧侶、武士及雅士看來,藝術固然是獨立的、獨特的,但要表達對中國傳統藝術的認同與讚賞,以南字來概括實在十分貼切。何況,當時日本本土的畫家接觸到的也多是中國的南宗繪畫和南方畫家,如中國清乾隆年間的畫人沈南蘋就是浙江人,他是將南宗繪畫帶到日本的第一人,演繹說來名字也沾了個南字,南畫倒也不是戲言。當然重中之重的,是日本後來的文人畫(Bunjinga)運動,想將中國儒家文人的精神風貌,呈現在自己創造性的風景與花鳥山石等繪畫中,這纔是日本南畫的真意之所在。

其實,在南宗畫到達日本之前,日中在繪畫藝術上早已你來我往。秦漢以後,中國美術就一直走在亞洲各國的前頭,借了海路的便利,對日本和朝鮮產生的影響更多一些。唐宋以後,日中兩國的交往隨代漸興,中日僧侶學者、文人墨客往來漸頻,切磋繪事,中國繪畫對日本畫界的影響開始到達一定的深度。

我們今天雖然已經很難找到久遠以前的繪事真跡,但日本畫聖雪舟(1420-1506)的存在,是日中藝術源遠流長的良好範例。雪舟等楊曾於1467年、也就是47歲那年,隨遣明團隊到過中國,在中國遊歷數年,結交文人雅士,飽覽名山大川,漸悟中國唐宋及元代繪畫的精髓。返國後一邊修禪一邊繼續研究水墨筆法,所繪山水長卷多瀟逸澹遠的氣質,又有硬朗簡練的赳赳氣概,善用斧劈皴,畫風屬北宗格法,現本真,守純樸,直至長壽的晚年,成日本水墨畫的一代開山鼻祖。沈南蘋的出場,已在雪舟200多年以後。

沈南蘋《雪梅羣兔圖》1716年

對中國文人畫的追求,早期也僅僅是日本禪僧和武士的心頭至愛,與普普大衆的關係不大,所謂的文人階層也還尚未形成。反而是浮世繪以及它的色戀春宮——當然同時還有保守的大畫派“狩野派"藝術、琳派藝術等,更爲深入人心。在日本南畫之前,浮世繪鼻祖菱川師宣(1618-1694)的《枕邊絮語四十八手》早已在坊間流傳。浮世繪原本只是流行小說的插圖,親近市井生活,後來才抽離成爲獨立的版畫創作。與雪舟一心追求形而上的空寂意境相比,浮世繪正好在熱鬧的另一極,符合人間你想出世我願入世的現實。以至於在日本南畫家身上,也會出現有趣的現象,究竟是愛江山還是愛美人,或是先愛哪個。早期的南畫家柳澤淇園——他被稱爲日本南畫的先驅,年輕時性多放縱不羈,沉溺於色戀美人,24歲即寫成煙花巷指南書《獨寢》。後來所著另一書《雲萍雜誌》,也說色對人的大好之處:天地間若無色,則昏天暗地。以他後來的成就看來,這位曾經被評定“品行不端正,不成熟",且因被罰失去自己稻梁的武士,終還是達成他的理想境界,正是“只顧講道,豈不寂寞?”

其他也並不寂寞的一衆浮世繪名家,如奧村政信、鈴木春信、喜多川歌麿、葛飾北齋以及磯田湖龍齋等,其從藝時間的軌跡,前前後後也與日本南畫的發展交錯並行,這正是日本南畫得以發展綿延的豐富又有活力的藝術生態啊!

開放的長崎港碼頭,明朝遺民、僧侶、商人或醫師在忙碌往返,愛好繪畫與收藏的商人、畫家、黃檗僧人的身影,也閃現於其中,他們攜弟子帶隨從,身後裝得滿滿當當的大木箱裏,齊整排列着中國水墨畫、版畫,以及畫譜與畫論等各樣書籍。當然更爲重要的,是他們給日本帶來的中國文人畫的觀念。

清代商人伊孚九(1698-1774)於1720年首次到達長崎港,他是多次往返日本的“渡日四大家”中的一位(另爲江稼圃、張秋谷和費晴湖),帶來李漁的《芥子園畫譜》、黃鳳池的《八種畫譜》等木刻畫譜,以及一些清代畫家的水墨畫。這些繪書範本、畫籍圖典以及它們新鮮的畫風,就此另開日本人的眼界。伊孚九去日的目的只是經商,但因他自己也是習文弄墨的人,畫風文雅,又有書畫收藏,故在繪畫上與日本文人多有交結,影響日本南畫不少,並因此享有一定的聲譽。不過對儒商伊孚九是否可稱爲畫家,人們的置疑也一直存在。儘管他屬正統的南宗畫系,但還是被認爲是外行的畫家,筆墨輕淺簡單,繪畫本身難以入品,說他以書畫收藏影響了日本文人界可能更爲客觀妥切。

還須留意的是明末禪僧逸然性融(1601-1668),既是高僧也是畫家,因明清交替避居日本,於長崎生活24年直至離世也再未返國。他曾敦請明高僧隱元隆琦於京都修建黃檗山萬福寺,早引起日本人對中國建築與明清書畫的仰慕之心。後來的新禪黃檗宗派也到日傳授中國文人畫,更增一層信仰上的影響。這或許是更早以前對中國南宗畫的一個註腳,更早播下的一粒關於南畫的種子。

中國畫家沈南蘋(沈銓 1682-1762後)的出場更爲正式,他是影響日本南畫的主要人物,也是到日畫家中的第一人。於1731至1733年間,受德川幕府八代將軍吉宗的邀請,乘南京船主費贊侯的大船,帶領一衆弟子登陸長崎,在日本面對面授畫,各種藝事可謂道之不盡。沈南蘋山川景色、花鳥珍禽一應畫來,擅畫白描、沒骨、賦色、瀝粉,主要偏工筆,花鳥工緻有恢宏氣息,追明代的林良、呂紀,給島國藝術帶來不小的衝擊,弟子甚衆並形成長崎派。後來的日本南畫名家圓山應舉說沈南蘋是“舶來畫家第一”,堪爲準確。自此日本水墨以“南畫”相稱。

沈南蘋漂亮的花鳥畫讓人着迷,不過稱他爲赴日南宗文人畫家也總引起爭議。在中國的文人大家中,沈南蘋顯然算不得典型人物,要不是赴日的機緣,大概難以成爲一場文化運動的發端者。但,這不也正是一個人傾其所能的價值所在嗎?回國後的沈南蘋還受朝廷之命恭獻過《花蕊夫人宮詞意》繪本,繪本沒骨爲上,工筆爲輔,筆筆用意,是清雅的格調之作。至晚年,人格魅力越厚,桃李滿門,南蘋畫派已蔚然形成。

沈南蘋《丹鳳朝陽圖》1735年

京都後來出現過一位師承沈南蘋的後繼之人,即日本宮廷畫家岸駒(1749-1838)。岸駒畫虎可稱一絕,大虎在他筆下幽默靈動,滿臉的情緒,大睜着一雙神氣的電眼,一如神氣驕傲的畫家本人。中國曆代畫家似乎也沒有畫出過這般氣勢的大虎來,這多少算增了長崎派的實力,安撫了一下岸駒的心中之師。

蕭雲從(1596-1673)本人並未到過日本,因爲他在世時,兩國在南畫上的熱戀還只在隱約的醞釀間。但他53歲時的版畫《太平山水圖》,即畫刻印三絕的《蕭尺木畫譜》一經傳入日本,即與《芥子園畫譜》和《八種畫譜》一起受到歡迎,一再翻印,民間普及廣泛。誠然,這類版畫比起蕭雲從後來散佚到日本的水墨畫《秋山行旅圖卷》(東京國立博物館),格局自然遠遠不及,那纔是體現蕭雲從實力的山水清音。但就流傳的廣度上,版畫印刷的優勢是顯然的。

蕭雲從《太平山水圖》 內頁

與這些畫譜同時流傳的,還有五代唐宋與明末清初文人畫的畫論,以及中國畫家的繪畫真跡等。它們對日本南畫的發展起到了促進的作用。不過客觀說來,廣受歡迎的文本,未必就表明它一定具備真正的藝術性或足夠的表現力,相對繪畫而言,後者起到的作用纔是根本性的。

蕭雲從《秋山行旅圖卷》 局部

因爲借鑑有限,最初的南畫只處於幼稚的模仿階段,“缺少中國典範中之嚴謹筆法、精妙渲染、空間深度和複雜之構圖”(Lawrence R H Smith)。它們更像一種簡化的山水,少中國繪畫形神之深味。

早期探索的南畫家包括服部南郭、彭城百川、衹園南海、柳澤淇園和中山高陽等,這些畫家各具性格也各持藝術之特長,但以祇園南海和柳澤淇園具代表性。

少時以詩學聞名的祇園南海(1676-1751),早期將中國畫譜當成臨摹與研究的範本,並與黃檗宗僧侶和弟子們保持密切的交往,通過這個可信而豐富的渠道,得到鑑賞大量中國明代書畫尤其是見識明四大家的機會,筆下水墨清朗,行書自在飄逸,墨竹尤其清勁秀美。又寫有多年的看畫心得《滄海遺珠》,另有著述《湘雲鑚語》等。對王蒙或沈石田,以及文人畫的本質,於理論上有深刻的認識。

祇園南海《竹窗雨日圖》水墨紙本

流連於色戀美人的柳澤淇園(1704-1758),其嚴肅的藝術觀與祇園南海基本一致,認爲如果沒有鑑賞過中國五代和唐宋元明的真跡,“繪畫創作的能力會很低。”這種自省的口吻,很能代表柳澤淇園特立獨行的個性,與他說“世無色,將昏天黑地”的口氣很是一致。說起來,這位淇園有點像中國的董其昌,優缺點各占人格的一半,是個複雜又天賦異稟的人。年少時追摹李白,潛心漢學,有很高的詩學造詣,一夜可賦詩無數,也精通各樣文雅之道,甚至知曉天文歷算。其作品受黃檗僧畫風的影響,豔麗並擅敷金色。在多年的參禪內省之後,柳澤淇園最後皈依黃檗宗,收伏了一顆自少年時就騷動不安的心。

基於地域及文化所致的差異,隔岸的文人畫家們的傳移模寫大概總是來自於真實與想象之間,詩書畫印的類型不變,皴擦點染與觀念卻總有新變,更需在消化日本本土古典藝術的基礎上融合精神,變革技法,這一點,看後來的谷文晁(1763-1840)揉雜各畫派並融入西洋油畫的技法,從而自創南北兼長的新畫派,就很清楚了。於此說來,想象、誤讀或理解上的錯位,也是作爲一種養分了。

18世紀延續至19世紀中期,日本南畫已得中國文人畫的神韻而漸出新境,創造力活潑湧現,出色者不勝枚舉,有池大雅與德山玉瀾這樣的夫妻畫家,也有田能村竹田和田能村直入這樣的水墨父子;有俳人與謝蕪村,通音律之浦上玉堂;也有陶瓷書畫雙絕的青木木米和富於原創精神的山本梅逸。每一位畫家都在其作品中展示出了獨特的元素,各自的風格又大可比較趣味的異同。其中才氣縱橫的圓山應舉(1733-1795),在以準確的寫生表達物象的精神,在虔誠地尊重中國風的基礎上,已將西方油畫的寫實主義元素融入進來。

山本梅逸 《柳和蒼鷺》 立軸 絹本設色

時代,已在靜水深流中,將藝術家們悄無聲息地帶到了一個更爲開闊的平臺。

對黃金時期及之後的日本南畫家而言,究竟誰更有成就,誰執南畫的牛耳,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英雄。以今日可見之作品,池大雅、與謝蕪村與浦上玉堂三位,可輔以證明日本南畫在藝術語言上到達的純正,以及它所能企及的高度。

池大雅 《蘭亭曲水•秋社圖》屏風

池大雅(1723-1776)是被稱爲天真明朗的人,有一位堪比孟母的善教的母親,故7歲已寫得一手好書法,令京都黃檗山萬福寺的僧侶讚歎。15歲即以仿畫與篆刻爲生,並得柳澤淇園的高度賞識,隨淇園學指頭畫並超出其師。同時熟讀中國畫譜,學南宗畫,自創了大量富於表現力的作品。不惑之年與南畫家與謝蕪村合畫《十便十宜帖》,神高於形,令蕪村甘拜下風。大雅在遠遊萬里路之後的中年,已形成自己淡金淺彩、幽疏簡約的藝術風格,其畫縱橫捭闔,直抒胸臆,但也不必歷歷在目,完全看重寫意的自由境界,是日本南宗文人畫的集大成者。大雅更幸運的是有一位同爲藝術家的妻子德山玉瀾,夫妻時常一起切磋書法技藝,合繪山水,是一對藝術上難得的知己璧人。

池大雅 《古代和現代詩歌集兩首》書法

與謝蕪村(1716-1783)的地位與池大雅並列。他年輕時即學俳句與漢詩,看過大量的中國書畫,熟知米芾王蒙,所抄文徵明《山水詩畫冊》神似原作。40歲後以畫爲生,並視繪畫爲心中的至高理想,畫過衆多引以爲傲的精品,其畫雅俗相融,有一種較爲本土的抒情風格,帶有日本特有的俳風雅味。蕪村還是非常有名的俳諧詩人,私淑俳句大家松尾芭蕉,在日本文壇擁有聲譽。曾與池大雅於1771年合作過後來被尊爲日本國寶的《十便十宜帖》(川端康成紀念館藏),大雅畫十便,蕪村畫十宜。兩畫一出,蕪村自知不可比肩,所以剋制自我,保持謙虛姿態,直至池大雅仙逝,剋制的精神才放鬆下來,短暫享有了一段“一覽衆山小”的唯我獨尊的歲月。

與謝蕪村 《山野行旅圖》 六面摺疊屏風 1765年 絹上彩墨 每幅

與謝蕪村 《石頭》 卷軸 紙上彩墨

與謝蕪村 《秋景》 卷軸 緞上彩墨

浦上玉堂(1745-1820)的藝術風格爲人所鍾愛,這是江山代有人才出的黃金時期的畫壇中堅人物。玉堂10歲學儒學,20歲識音律彈古箏,爛熟中國繪畫及畫譜畫論,率性灑脫,做過優秀的武士,是能文能武的國之精英。只是越往後文氣越濃,武氣越淡,以至被降職削籍,失了武士身分,之後索性鬻畫爲生、爲畫而活了。到半百之年,對中國文人畫已諳熟於心,技藝於手,並化出醇我的風格,風格又隨時間多有變遷。60歲以後至晚年的創作,豐盈有力,構圖與筆法愈接近中國文人畫精髓。2016年日本岡山縣立美術館舉辦過玉堂與子女的個展,一牆並列同掛《一晴一雨圖》《寒林間處圖》與《山高水長圖》三圖,雖非玉堂的代表之作,卻已然一派煙雨磅磗氣象。這是一介內心自由的風流人物,對日本畫壇影響巨大。

浦上玉堂 《殘雨半村圖》 紙上水墨 摺扇裱於掛軸

19世紀中期,日本南畫在經歷了混沌初開到巔峯之後,漸漸走向式微。此時海禁已開,日本明治時代已在以維新的精神,將國之眼光轉向更宏觀廣大的世界,藝術的傳承不獨以中國爲師,而是更多地與西洋油畫執手了。這是藝術自我更新的本能,也是它發展的一貫動力。於此江戶時代文人墨客薈萃一堂的大規模景象,已是無可重複的歷史。

時間白駒過隙,早年活生生的南畫家們,於今天的典籍中,已成爲靜止的藝術人物而被珍視,日本各大美術館會不時舉辦他們的個展、特展或珍藏展來以作紀念。每到開館時,無論巨幅屏風還是盈尺山水,先輩們的真跡均端端正正或掛或立,燈光映照,氣息溢古意,畫旁的小卡紙上標明着它們“國寶”的身份。展覽看多看全了,日本南畫的全貌即在眼前。

仔細想來,在世界範圍內,要說有哪個國家,竭力模仿與全情投入地研究過中國的傳統水墨和文人畫精神,並以精通漢學詩文爲必備之修養,大約也只數日本一家。若單以“南畫”望字識義,這似乎只是一個美術概念,只與水墨程式、皴法或技巧有關,但它的背後卻是對中國古典文學詩詞、哲學思想、禪宗與美學的精深體驗與學習。沒有技藝,胸中丘壑難以化爲紙上煙雲;沒有胸懷,也難見真山真水真法姿。至此,終於知道日本南畫並不是隔岸的藝術家們的一腔美好幻景,而是一場殫思極慮、付盡心血得來的真山水大成就。

撰文/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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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UE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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