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妖貓傳》攝影指導曹鬱

“我們這次有兩臺攝影機，一臺是ALEXA XT，一臺是ALEXA Mini，用ALEXA是因爲它在寬容度上確實能達到我的要求，而且我也一直在使用ARRI的ALEXA系列，現有情況下我覺得ALEXA系列的寬容度是最大的，它的影調最爲平順。”

——攝影指導 曹鬱

導演：陳凱歌

攝影指導：曹鬱

攝影機：ALEXA XT, ALEXA Mini

鏡頭：Master Prime, Ultra Prime

器材租賃公司：北京先力電影器材公司

《妖貓傳》是由新麗傳媒、角川公司、二十一世紀盛凱影業、英皇影業等公司出品，由陳凱歌執導，黃軒、染谷將太、張雨綺、秦昊、阿部寬、劉昊然等演員主演的古裝題材電影。影片改編自日本魔幻系列小說《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講述了一隻口吐人語的妖貓攪動長安城，詩人白樂天與僧人空海聯手探查，令一段被人刻意掩埋的真相浮出水面的故事。趕在影片上映之際，我們採訪了本片的攝影指導曹鬱，他爲我們講述了這部電影的幕後拍攝故事。

ARRI: 您跟陳凱歌導演是怎麼開始這次合作的？劇組爲此專門建造了唐城的景，您在《妖貓傳》裏想創造出什麼樣的畫面風格？

曹鬱（以下簡稱曹）：實際上是在拍完《九層妖塔》以後，當時電影已經上映了，可能陳凱歌導演也是看過了《九層妖塔》後有了這個想法，雖然《九層妖塔》跟他以前的風格完全不一樣，但他想要一些新的嘗試，所以後來他們的製片主任就來跟我談了。

曹：陳凱歌導演有很強的預期，他非常希望能拍出中國人文畫的那種感覺，但這又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問題，因爲中國傳統山水畫的透視、光影、色彩都非常特殊。我覺得在色彩上，中國畫的題材確實會有一種冷綠色跟金黃色的對比關係，這個很有特點的色彩是可取的。但在透視上就無法避免問題，我不能把它拍成完全沒有透視的感覺。比如《聶隱娘》，它的外景非常棒，內景也非常像中國畫的感覺，但我覺得那種平光和平透視並不適合我們這個電影。那什麼畫有一定的透視感，又是東方的元素，所以我就先從日本的浮世繪開始研究了。浮世繪有一定的透視感，又不完全抽象，沒有西方的畫那麼寫實，色彩也比較主觀，我在這裏面找到了很多的靈感。後來，浮世繪又影響了西方的像蒙克之類的後印象派畫家，我又從他們這些人的作品裏找到了一些靈感。所以如果是從繪畫的角度來說，《妖貓傳》是吸取了浮世繪，包括蒙克的畫以及中國的青綠山水三種元素合在一起的感覺，確實是有繪畫的影子，但不是照抄某一種畫，最後的結果我覺得還是達到了，當然陳凱歌導演也比較滿意。

ARRI: 您在《妖貓傳》開機前做了哪些準備測試工作？

曹：雖然我們拍的是一個歷史題材，但是我不希望《妖貓傳》的質感像傳統歷史題材的那種感覺，就是所謂的大反差加暖色。我覺得它應該是一個很通透的現代繪畫的質感，畫面寬容度非常大。陳凱歌導演也覺得這和他以前合作的攝影師想法不太一樣，他以前更偏向於倫勃朗那種厚重的感覺。提完這些想法以後，我主要是做了一些LUT的實驗，拍了很多關於反差、色彩飽和度以及低照度的實驗。

曹：陳凱歌導演對視覺非常敏感，所以他派了我們的化妝師給替身演員化好妝，穿着戲裏的服裝做了這些測試，經過多次測試以後，我做出了4個LUT去對應不同的場景。可能因爲陳凱歌導演以前也沒有在現場使用過這種帶LUT的拍攝方式，所以他覺得很有意思，他要求把所有主要演員在不同場次出現過的衣服都加上這些LUT去拍一遍，他覺得那些色彩很重要。尤其是我們兩位男主角的服裝，套上這些LUT後還會做一些修改，所以現在大銀幕上的畫面是比較準確的。

ARRI: 最終是基於什麼樣的技術考量選擇了攝影機？

曹：用的攝影機當然是ARRI了，我們這次有兩臺攝影機，一臺是ALEXA XT，一臺是ALEXA Mini，用ALEXA是因爲它在寬容度上確實能達到我的要求，而且我也一直在使用ARRI的ALEXA系列，現有情況下我覺得ALEXA系列的寬容度是最大的，它的影調最爲平順。這次爲了選擇攝影機，我也做了很仔細的感光度測試，我把不同攝影機放在一起對比從EI 200到EI 1600的畫面，最後我發現ALEXA的寬容度變化是最小的。這一點跟別的攝影機有很大的區別，比如它們可能在某些情況下的寬容度是接近了ALEXA，但是感光度必須要升到1280纔可以，這樣我在拍外景的時候就會很麻煩。以前沒有那麼系統的瞭解過，通過這次測試也是瞭解到了不同攝影機的特性，ALEXA是最適合我們這個戲的。

曹：使用ALEXA Mini是因爲它比較方便，我們有些拍攝場景比較小，ALEXA Mini會很靈活，另外它上斯坦尼康也會比較方便，因爲陳凱歌導演要的都是非常複雜的鏡頭調度，我們也只能使用單機拍攝。

ARRI: 選擇Master Prime系列定焦鏡頭是什麼初衷？您和陳凱歌導演是如何決定鏡頭調度的風格的？對移動與機械器材方面有什麼要求？

曹：鏡頭方面也做了很多選擇，一開始我想過用變形寬銀幕鏡頭，但是因爲有很多場景打光非常困難，所以還是選擇了更大光孔的鏡頭。球面鏡頭其實也有很多種可能，但最後的選擇是MP，因爲MP的成像確實是非常銳利的，它四周的通光率與光的均勻度也非常好，不像有一些鏡頭在大光孔的時候畫面四周和中心差別非常大。我想要的效果就是非常清晰、銳利、通透的感覺，ALEXA有內置灰片，所以我們也沒有在鏡頭前面加濾鏡，完全讓畫面呈現出鏡頭本來的樣子。當然MP的畸變也非常小，等於是用了一整套MP把《妖貓傳》給拍完了，最後的結果我也挺滿意的。

“製片方一開始非常希望做成3D，因爲票價高。但我和攝影師曹鬱堅決認爲，做成3D，那就對不起我們建了六年的唐城，對不起特效和演員表演。我希望《妖貓傳》是一幅具有中國文人畫風的長卷，或疾或徐地展開，讓大家感受到什麼是中國的夢。最後得到了製片方支持，我們一咬牙一瞪眼不做3D了。”陳凱歌說。

曹：一開始導演給我提了兩個問題，一是剛纔提到的怎麼樣才能拍出中國畫的感覺，第二個問題就是想用多少個鏡頭來拍完這個電影。後來我跟導演說我很喜歡他的《霸王別姬》，所以這次也希望是像《霸王別姬》那樣的長鏡頭風格，因爲這樣會有一種詩意的感覺，如果是把很碎的鏡頭剪在一起，就會少了一些電影調度的美感，導演也很同意我的觀點。所以《妖貓傳》的鏡頭運動往往是非常大的調度，最終可能只有不超過10個鏡頭是完全固定的，而且很多鏡頭是在室內運動，有270°旋轉的，甚至有360°旋轉的。

ARRI: 這樣的鏡頭調度是否對打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主要使用些什麼樣的燈具？

曹：燈光上確實非常難，我們這個景最大的難點在於它不是專門爲了攝影棚而搭的景，而是要永久留下來的真房子，所以天花板幾乎都被鋼筋水泥封死，也無法改造。另外爲了要符合遊客去參觀的感覺，有些景被修在一個土坡上面，需要經過一些承重非常低的小橋，這就導致了那些重型的吊車開不過去。可是導演和我都希望拍出那種很長的鏡頭調度，所以我們這次工作量最大的就是燈光。這次我把所有的燈光都接到調光臺上，這樣室內的表演區域幾乎就沒有燈，導演可以拍360°或者180°這樣的鏡頭調度，他非常驚訝也非常高興能達到這麼大的自由度。這次使用最多的燈具主要還是ARRI鎢絲燈、12頭或者24頭PAR燈以及PAR 64筒燈和SkyPanel LED柔光燈，這幾種燈的功率都可以從0調到100，SkyPanel則可以任意改變顏色。

ARRI: SkyPanel跟傳統的柔光燈具相比有什麼區別？您自己甚至會親自去控制一些場景的光效，對這樣的創作方式有什麼感受？

曹：這是這次拍攝最有意思的地方，雖然我們有一個大的方案，也會提前佈置很多很多燈，但是實際上並不會很死板，最終現場的打光氣氛完全是即興創作，光線的強度、顏色、質感都是通過電子調光臺來控制。我在現場看完排戲以後，會先做一個比較大的調整，但最終的光是往往是實拍時即興調出來的。《妖貓傳》是我在拍《八佰》之前使用調光臺最多的一次，現場有五臺調光臺，幾百檯燈。有時候有一個逆光很漂亮，但是鏡頭一轉180°後它就變成了一個很不好看的順光，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找機會把那些燈關掉或者變暗，這樣的拍法每天都有。

曹：比如片中有一場盛宴的高潮段落，那個非常複雜的燈光就是即興打出來的，陳凱歌導演也是這種風格，前期準備很嚴謹，但拍攝的時候又是很感性的，燈光會隨着節奏的變化去改變。有時候會感覺自己像一個舞臺show演出的調光師一樣，那種感覺非常刺激的，但也很冒險。

曹：比如我們有一場戲需要去表現幻覺的藝術效果，當時的場景是一個很小的房間，我們用了大概三十臺的SkyPanel S30和S60去打出蒙克畫中那種特殊的綠色作爲底子光。然後在這個基礎之上再用1000W的鎢絲燈去打演員的主光與一些重要的光區，後面我們又會根據演員的表演去調整一部分燈的效果，最終呈現出了一種非常奇異的效果。因爲以前的燈無法調整那麼大幅度的亮度跟色彩，SkyPanel提供了這種可能性，它的色彩非常準確，種類也非常多，而且變化很柔順，感覺不到任何的頻閃或者是顯色性的衰減，繪畫的色彩很難用簡單的幾種色紙打出來，SkyPanel儲存了那麼多的顏色，這一點我覺得是非常厲害的。

ARRI: 您在夜景戲中想創作出什麼樣的氣氛？您是如何控制低照度畫面中的反差與質感的？

曹：夜景戲也是用了很多的人工光源的，但基本都是有源的光線效果，比如從蠟燭或者是宮燈裏發出來，我希望它是寫實跟寫意相結合的，所以我會刻意保留一些光源在裏邊，並不會像有些古裝戲的光非常漂亮，但是你不知道個光是從哪來的。

曹：亮度和反差的控制也是按照畫的感覺去做的，它會有一種非現實的美感，但是當你看到那些光源的時候又會覺得挺真實的。這部分畫意的風格也不太適合有太多顆粒感的出現，所以我們的夜景都是用EI 400的感光度拍的，ALEXA的寬容度在EI 800的時候確實很大，但在EI 400的時候，亮部寬容度會比EI 800時更偏向於暗部一些，我們會通過燈光來調整這一點。

ARRI: 《妖貓傳》的調色工作是如何進行的？你跟調色師是如何合作的？

曹：這次的調色工作是在DDPO做的，調色師也是《九層妖塔》的調色師張亙。我在拍攝現場多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我每天會把過了的那些素材拷到我的電腦裏，然後掛上我自己做的LUT後給導演截圖，然後也會討論未來需不需要改變這些基礎。我大概截了七八百張的截圖，導演也非常認可，他把那些截圖都給收藏了，最後這幾百張截圖也就變成了我們DI最重要的參考。

曹：因爲電腦屏幕上看到的畫面跟專業的電影色彩空間還是有一定差別，所以DDPO做的非常最大的一部分工作就是在大銀幕上匹配這些參考，我們最多的時候用到了三個調色師。當然一些鏡頭也會做更細緻的調整，但是這個基礎很有意思，我們是在iMac 5K屏幕上獲得的截圖，這也是我第一次做這樣的嘗試，最終畫面的色彩與光感上跟原來並沒有什麼變化，錄製的是3.4K Open Gate的ARRIRAW格式。

ARRI: 最近有了解哪些ARRI的新技術？接下來在準備什麼拍攝計劃？

曹：現在正在使用ALEXA 65拍攝《八佰》，我覺得它可能比目前我們能用到的數字攝影機畫面都要好，而且不是微小的區別。《八佰》講的是抗日戰爭期間，在蘇州河兩岸日軍進攻中國的四行倉庫，中國守軍是怎麼把它守住的一個故事。我們經常要拍河兩岸距離非常遠的大場景，同時還有很多室內到室外的複雜長鏡頭調度。ALEXA 65剛進入中國的時候我就做了測試，今年四月份的時候又做了一個非常仔細的對比測試，它把高分辨率和ALEXA的傳統優點結合在一起了，既有非常高的清晰度又有很好的色彩以及寬容度表現，同時因爲是65mm的CMOS，它的透視感跟變形寬銀幕類似，也特別符合我們需要的這種感覺。一開始打算用ALEXA 65拍五個大場面，但後來經過華誼與IMAX公司以及ARRI中國的共同努力，《八佰》變成了國內第一部使用ALEXA 65從頭拍到尾的電影。使用起來我覺得確實是非常棒，不僅僅是攝影師，作爲導演以及製片人對這個畫面的結果都是非常滿意的。

《妖貓傳》預告片

（轉自：ARR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