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3月30日,同濟醫院光谷院區最後的病人中,有132位需要繼續接受治療的被轉運到同濟醫院中法院區,其餘全部出院,這家新冠肺炎定點醫院完成“清零”。祝偉和尹震宇等醫生回憶,後來,同濟醫院的光谷院區和中法院區進行了政策調換,由中法醫院收治最新轉入的重症、危重症病人,“守到最後”。

原標題:武漢一定點醫院的“清零”時刻

4月1日,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光谷院區(以下簡稱“同濟醫院光谷院區”)安靜了下來。

門診樓前圍起路障,除了發熱門診,其餘場所都已經關閉。上百箱防護服堆在醫院大廳的窗邊,走廊空蕩,陽光從西邊的窗子裏漫進來,座椅和病牀尚未恢復到原本的位置。只有保潔和安保人員在樓裏進出。

在此之前,這裏急救車鳴笛聲不斷,穿戴防護服的醫生們來回忙碌。很多時候,828張病牀都滿員,呼吸機晝夜不停……在疫情期間,共1462名新冠肺炎病人在這裏治療,有的康復出院,也有的病重離世。

3月30日,同濟醫院光谷院區最後的病人中,有132位需要繼續接受治療的被轉運到同濟醫院中法院區,其餘全部出院,這家新冠肺炎定點醫院完成“清零”。

院區清零後,17支援鄂醫療隊撤離,本院醫生則在醫院附近的一家酒店裏隔離休整。正在隔離的光谷院區醫務處處長祝偉正在和同事們做復工規劃,“會設計幾個方案,看哪個比較合適。”他介紹,醫院將在兩週後逐步復工,各個科室將會根據硬件和人員等實際情況逐步恢復。 

4月1日,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光谷院區清零後,醫院變得空空蕩蕩。新京報記者王雙興攝

“清零”的光谷院區

4月1日,光谷院區所有病區的門都緊閉着,只有發熱門診的醫護人員在崗,穿着防護服,偶爾有人來取CT片子。

自2月5日同濟醫院光谷院區被徵用爲新冠肺炎定點醫院,整個醫院開放17個病區、828張病牀收治新冠病人。四天後,17支援鄂醫療隊陸續進駐,當天晚上開始,祝偉和同事們“沒睡覺,天天收病人”,三天三夜把828張病牀全部收滿。

現在,院區清零,祝偉開始隔離休息,“腦袋裏什麼都不想。”第一個早上,懶覺睡到九點半;下午到東湖邊散步,一口氣走了一萬五千多步。

空蕩蕩的醫院裏,現在只有負責保潔的工作人員穿着防護服,把塞滿黑袋子的垃圾箱往醫院西南角的垃圾點拖。袋子裏裝的,是病區清潔區丟棄的生活垃圾。

那些可能沾染新冠病毒的垃圾——病房裏的醫療廢物、患者的食物殘羹,被裝進兩層黃色的袋子裏,工作人員稱它們爲“黃垃圾”。“黃垃圾”被集中置放在醫院的地下一層,由專門的車輛運走,進行焚燒處理。

59歲的老徐在醫院所負責的就是“黃垃圾”的拖運。隨着光谷院區病人的清零,垃圾也在逐步清零。在病人最多的時候,他一人一天要拖25桶“黃垃圾”,拉到地下室時,原有的房間已經容納不下,垃圾被堆在外面,“一人多高”。

現在,最顯著的變化就是“黃垃圾”變少了。3月31日,他和另外兩個同事一起,只從病區裏拖出了十餘桶“黃垃圾”。

到了4月1日,醫院僅留一兩個人收尾,老徐無事可做,便跑去醫院旁幫建築工地清理垃圾。

接下來的14天,是醫務人員的隔離時間,也是醫院進行清洗和消殺的時間。醫務處處長祝偉說,14天后,院區將會逐步恢復運營,收治非新冠肺炎患者。

祝偉和同事們將在隔離期爲復工做預案——門診怎麼接診病人?怎麼甄別新冠病人?病房怎麼排查?如果有新冠病人如何應對?這些都需要他們提前進行規劃。

最後的患者

3月30日上午,由廈門援鄂醫療隊二隊負責的E3-9樓重症病區最後三名康復患者出院,病區清零。

出院前,三位病人站在“艙內”病房區,醫護人員分兩列站在窗外,隔着一扇方形玻璃窗拍了合影。

這個病區從2月10日起便由廈門醫療隊二隊138名醫護人員接管。50多天裏,共收治了142例新冠肺炎患者,其中重症129例,危重症13例。

3月12日,湖北省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指揮部宣佈,計劃分期分批把武漢市50多家收治新冠肺炎的定點醫院集中轉向包括火神山醫院、雷神山醫院、金銀潭醫院、武漢市肺科醫院、同濟醫院光谷院區、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等在內的10家,騰退醫院立即開展消殺工作,逐步恢復正常醫療秩序,滿足廣大市民的就醫需求。

同濟醫院光谷院區陸續把需要繼續治療的患者陸續轉入同濟醫院中法院區。3月30日這天,整個光谷院區僅剩6位康復患者準備出院,一位患者使用着ECMO(靜脈體外膜肺)等待轉運。

“留”到最後一天轉運的患者病情複雜,ECMO之外,還需要有創呼吸機和牀旁血濾機才能維持生命體徵,任何一個設備出現故障都將是致命的。

爲了轉運這位患者,同濟醫院光谷院區和中法院區的醫務部門提前開了兩次討論會,明確每個轉運過程中的負責人,3月29日,祝偉和同事又沿着轉運路線模擬演練了一遍,哪裏有轉彎,哪裏有顛簸,車速如何控制,“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有一點瑕疵”。

3月30日上午10點多,醫院派出了三輛負壓救護車,第一輛車搭載這名使用ECMO的危重症病人和六位護送他的醫護人員,第二輛車用於運輸設備,第三輛車搭載應急保障人員。一個多小時後,病人被安全轉運到中法院區。

院區“清零”後,醫護人員開始收拾病房,準備離開。廈門醫療隊護士長和同濟醫院的護士長抱在一起,“摟着掉眼淚,哭得很傷心。”廈門醫療隊二隊領隊尹震宇回憶,工作的時候不覺得,等到鬆弛下來,“有互相的感激和不捨,也有承擔巨大風險時的壓力,到離別的時候就一起釋放出來了。”

五十多天前,2月9日,17支醫療隊陸續入駐同濟醫院光谷院區。那時候,千餘位醫護人員感染新冠病毒的消息已經出現在新聞中。尹震宇說,在那樣的節點支援武漢,醫護人員的心理壓力極大,“衝上去的時候,實際上是帶着一種迷茫,不確定性非常大。”加之病人情況緊急、來自不同醫院的醫護需要磨合,那幾乎是最艱難的階段。

直到三月份,逐步“從容”了起來。醫生們有更多信心應對自己的病人,也通過郵件和視頻的方式給國外醫生提供治療經驗。

“清零”工作歷時五天

同濟醫院光谷院區的“清零”工作歷時五天。3月25日,醫院內還有400名左右的新冠肺炎病人。醫院對他們進行排查,預估有150人左右需要轉院接受進一步治療,其餘病人可以在一週內出院。

這百餘位病人中,有的新冠肺炎尚未痊癒,需要繼續治療;有的已經“轉陰”,但因爲有基礎疾病暫時無法出院。

3月15日,湖北省召開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聞發佈會,武漢市政府副祕書長李濤介紹,武漢集中優勢醫療資源救治新冠肺炎患者,落實梯次轉運機制,重症、危重症集中到同濟光谷、協和西院區、省人民東院區3家醫院。

祝偉和尹震宇等醫生回憶,後來,同濟醫院的光谷院區和中法院區進行了政策調換,由中法醫院收治最新轉入的重症、危重症病人,“守到最後”;光谷院區則逐漸清零,恢復正常醫療秩序。

醫務處處長祝偉負責光谷院區病患轉運到中法院區的調度工作。每天轉運哪些病人,用幾輛車來接,如何把病人送下樓,都需要提前安排。“既要考慮本院區病人的病情,也要考慮接收醫院的病區設置,把重症、危重症,陽性和陰性,分類分批轉過去。”祝偉說。

計劃制定後,病人信息被移交給中法院區的醫生,表格中詳細描述了病人的主要情況、生命體徵,以及危重與否,是否需要吸氧。

祝偉分管醫院的急救中心,也是急診科副主任,過去的近兩個月時間裏,他需要在每天早晨七點鐘起牀,看前一天的報表和病人病歷;八點鐘去醫院參與ICU的交班和查房。由於對院區危重症病人比較熟悉,讓他覺得在安排轉運時“蠻有信心”。

3月26日,第一批患者開始轉運,隨後,132位病人被轉入中法院區,其中包括15位氣管插管和一位使用ECMO的危重症病人。

光谷院區的醫生跟隨急救車把病人送到中法院區,和病房醫生交接班。祝偉說,和當初3天轉入828位病人相比,這次5天轉出132位病人從容了許多。

“回到平常生活”

3月31日,17支援助光谷院區的醫療隊陸續離開武漢,回到各自的城市。

返程當天,廈門隊的醫務人員穿着統一的紅色隊服,前往機場。武漢正在逐步解封,比起剛來時的空曠冷清,當下的馬路上開始有了行人和車。路過公交站,有等車的市民朝着醫療隊揮手;等紅綠燈,有騎電動車的年輕人喊“謝謝”;到了機場,正在給行李打包的工作人員也會放下手頭的工作,和隊員們表示感謝……比起有組織的歡送儀式,這種自發的感謝和告別讓丁麗君感動了一路。

丁麗君是廈門市仙嶽醫院的副院長,也是一位心理諮詢師。2月20日抵達武漢,支援武漢的這40天,她負責給病區裏的醫護人員做心理諮詢,同時也爲患者提供心理疏導。

離開武漢時,騎警護送;回到廈門後,水門迎接。“過水門”寓意“接風洗塵”。

丁麗君說,廈門已經開始熱了起來,馬路邊的三角梅開得正盛,她“突然有一種非常強烈的回家的感覺”。工作時神經緊繃,如今鬆弛下來,感官也逐步打開,她開始關心氣候、植物和風。

不過,依然有很多在武漢時的習慣被保留下來,條件反射式地出現在如今的生活中。按電梯時總惦記找紙巾,看到食物第一反應是拿手消,每做一件事腦袋裏都首先確認:上一步接觸的東西是清潔的還是污染的?

隔離休整的酒店位於廈門海邊,直到坐在陽臺椅子上的那一刻,丁麗君才真正有了回到平常生活的感覺——第一次摘掉口罩,直接接觸外面的空氣。

接下來的兩週時間裏,丁麗君和同事們將在酒店進行隔離。她說,救治新冠肺炎患者過程中,很多醫生同步在做科研,隔離期則會繼續處理一些數據和資料。最近,她收到美國一所大學的邀請,會在幾天後通過網絡進行“精神心理在疫情中的作用”的分享。

丁麗君的手機裏有很多在武漢的病人微信,這在過去的診療中是不會出現的,但現在,她覺得情況特殊,“希望能讓病人知道我們隨時都在”。離開武漢後,她陸續收到他們的消息,有人說感謝,有人遺憾在隔離期無法送別。

在之前的時間裏,他們曾被形形色色的心理問題困擾,有的因爲病情惡化而焦慮,有的因爲傳染了家人而自責,有的因爲不確定性太多而恐慌……後來,這些問題被逐步紓解,但丁麗君說,心理支持應該貫穿始終,疫情後期,心理問題依然應該得到重視,可能還有很多“看不見的病人”正在和心裏的困獸鬥爭。

“這段時間裏,武漢很多人經歷了生離死別,很多人面臨失去親人的創傷,應激障礙會逐步暴露出來,但可能很多人不會尋求幫助,把心理問題悶着自己解決。”儘管丁麗君已經離開武漢,但她還是時刻關注着她的病人。她說,希望社會能夠進行一定宣傳倡導,讓困境中的人在出現心理問題時及時自我覺察,然後尋求幫助。

新京報記者王雙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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