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九點半·文末有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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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自幼聾啞，卻是眉清目秀。平時很少走出村子，嫁人生子後也鮮與外人打交道。也許她一輩子也不會像正常人一樣瞭解這個世界，聽不到無限複雜的是是非非，也說不出內心的喜悅和悲苦，只知道守着一家人安安靜靜過日子。如果不是無端被人侮辱，她永遠不用證明自己的清白。

　　一

　　圖片來自於網絡，與正文無關

　　十月的夜，總是伴着絲絲涼意和秋蟲的唱鳴悄然降臨。山東省曹縣小黃莊，這個離縣城20多里的村子，像魯西南大平原的無數村莊一樣，也早早地進入了夢鄉。秋收秋種一過，男人們大多又外出打工，村裏的人顯得特別少。留下的婦女、老人和孩子早已各自關門閉戶，夜半的街巷除了幾隻閒逛的家貓，不見一個人影。偶爾從鄰村傳來的幾聲狗吠，更襯托着這裏的靜寂。

　　這天，四十四歲的聾啞女顏青草特別高興，因爲二十歲的大兒子張強領着女朋友回了家。看着小兩口到新佈置的西廂房休息，顏青草也像平日一個人在家一樣，早早反鎖了院子的大鐵門，到隔壁堂屋西間自己的牀上甜甜睡去。

　　突然，一束明亮的手電光在屋裏來回晃動，照在她的臉上。啞女被強光刺醒，她用手遮着眼坐起身，可是還沒等打開門搭扣，屋門就一下子被撞開，一個渾身酒氣的男人伸手圈住顏青草，一邊往牀上推，一邊掀起她的衣服，將啞女壓在牀上，一陣胡摸亂親。無聲的推搡中，啞女用腳猛力將醉漢蹬開。醉漢從身上掏出幾張鈔票塞給啞女，再次上來摟抱。啞女將錢扔掉，用盡全力將醉漢推出屋門，拾起院裏的玉米棒，砸向兒子的房門。

　　被驚醒的年輕人聽到砸門聲趕緊起牀，他看了一下手機，已是深夜11點多，他立即拿着手電筒衝出來，看見院子裏一個黑影正在拉扯自己的母親，就掂起一根木棍撲打。那人見狀，繞着院裏的玉米囤躲閃，慌忙踩着堆起的木材翻過院牆，把一隻拖鞋掉在牆外，從院子東面逃走。年輕人緊追不放，拐過幾個衚衕，那黑影絆倒，被年輕人摁在地上。黑影拾起一塊磚，剛要砸年輕人，被電燈照在臉上。

　　年輕人一愣：四爺，是你？！

　　二

　　原來，這倉皇逃跑的黑影竟然是同村年過半百的黃彪，論稱呼，是啞女顏青草的叔輩。驚訝中，年輕的張強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黃彪趁機溜走。張強趕緊喊來自己的叔叔商量。家人連夜報警。公安民警趕到後，對啞女的門窗進行了拍照，提取了遺留在牆外的拖鞋和光腳印，隨即傳訊了黃彪。

　　也許是留在張家牆外的拖鞋讓能說會道的黃彪無法解釋，也許是被張家兒子當場擒獲無法抵賴，黃彪到派出所後，爽快承認了自己半夜跳牆的齷齪事。說是在鄰居家喝了六七兩白酒回家途中，想到漂亮的啞女一人在家，就想與啞女發生性關係，於是趁酒勁深夜跳牆進了顏青草家。甚至也承認了對啞女摟抱、親吻，往牀上推的一連串動作。但黃彪接下來的話，讓人更加措手不及。

　　曹縣檢察院員額檢察官呂書霞

　　當時黃彪居然說並非第一次做這樣的事。他聲稱自己大女兒進城結婚生子，妻子長期幫着照顧孩子不在家，小女兒也在外上學，只有自己一個人住在村裏，與同樣一個人在家的啞女互生好感。先後在玉米地和家裏發生過四次性關係，每次都給啞女幾十元上百元的錢，每次也都是啞女主動的。

　　他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大爲喫驚，這啞女分明有激烈的反抗，怎麼看也不像與他多次約會過！看着民警將信將疑，黃彪立馬有了底氣，他繼續振振有詞的解釋說，啞女之所以不同意親熱，是因爲那天趕巧她兒子兒媳回家住，啞女怕兒子撞見他們的私情，才推着自己快點離開。而此時，黃彪的家人也趕緊託村裏人說和，主動拿出4000元錢向啞女家賠禮，請求不追究黃彪的刑事責任。

　　劇情突然反轉至此讓辦案民警措手不及，也讓報案的張家人羞憤不已。如果黃彪辯解屬實，那麼他不僅沒有“違背婦女意志，強行發生性關係”的強姦嫌疑，而且事情的起因就成了啞女品行不端，辱沒門風。這樣的評價足以讓一個女人在這個百戶人家的小村裏抬不起頭，還會很快傳遍十里八鄉，讓整個張家老少蒙羞。

　　三

　　爲了瞭解真相，張家人再次向啞女求證。得知黃彪的說辭，啞女氣的渾身哆嗦，咿咿呀呀眼裏冒火，像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爲了查清是否存在不正當關係，公安機關從聾啞學校請來了啞語老師，向顏青草仔細詢問細節，但是進展卻並不順利。

　　曹縣檢察院員額檢察官呂書霞：顏青草很少走出村子，也沒上過什麼學，所以對啞語老師的手語似懂非懂。對於以前是否與黃彪有特殊關係的問話，啞女有時搖頭，有時攤手，不知是看不懂翻譯的手語，還是說沒有特殊關係。

　　爲了慎重起見，曹縣公安局只好按已經查明的事實，以黃彪不經允許深夜侵入他人住宅，要求退出而不退出，涉嫌非法侵入住宅罪進行立案，曹縣檢察院很快對其批准逮捕，爲進一步查清事實提供了保證。

　　四

　　案件移送曹縣檢察院後，負責審查起訴的員額檢察官呂書霞詳細審閱了卷宗，發現根據被害人的陳述，她與犯罪嫌疑人供述之間存在矛盾。可當檢察官依法對被害人進行復核時，障礙再次出現。

　　雖然有啞語老師的協助翻譯，但顏青草對同一個問話，一會點頭一會搖頭，一會攤開雙手，讓人心生疑惑。陪同顏青草的小兒子也發現自己的媽媽並不能與請來的啞語老師順利交流，着急的在一旁幫着打手勢，看錶情。

　　爲了準確“聽懂”啞女的陳述，呂書霞向部門負責人陳鏨進行彙報，經過討論他們發現：從偵查階段到現在，公安機關先後請了聾啞學校的兩位老師擔任啞語翻譯，可是效果都不理想，顏青草沒接觸過正規手語，對同一手勢和動作的理解與啞語老師並不一致，出現了啞女陳述穩定，不同老師有不同理解，詢問筆錄各不相同的情況。

　　曹縣檢察院職務犯罪檢察部負責人陳鏨

　　有翻譯人蔘與的詢問活動，其實由六個部分環環相扣。一是詢問人向翻譯人明確表達問話；二是翻譯人準確理解問話；三是翻譯人將問話轉化爲被詢問人能理解的語言（包括手語）；四是被詢問人用自己的語言清晰回答；五是翻譯人準確理解回答內容；六是翻譯人將回答內容翻譯成普通話。理想的翻譯是，這六個環節都準確無誤。但現實中，由於用語習慣、知識結構等差異，會在某個甚至多個環節出現偏差。而這些偏差可能導致翻譯結果與事實大相徑庭。

　　連聾啞學校的老師都無法做到，檢察官究竟能否聽懂啞女的“聲音”呢？

　　五

　　爲了弄清事實，檢察官再次對顏青草進行了詢問，她看到在場的人都聽不懂自己的“話”，非常焦急，突然就抓住兒子的手在自己身上撕扯，模擬那個男人的動作。

　　這個舉動讓檢察官們眼前一亮，對，去現場！讓顏青草還原那個夜晚的遭遇，應該能夠得到最準確的表達。

　　這是一個普通的農家院子，一個乾淨整潔的家，正像女主人的乾淨利落。向西的院門從裏面鎖起來外人難以打開，但靠東的院牆只有一米多高，院外便是空地。院裏緊靠堂屋是一個高高的玉米囤，金黃的玉米棒堆到頂。四間瓦房，除最西頭一間廂房明顯是新蓋的，用作年輕人的新房外，顏青草住的堂屋有點破舊，兩扇木門老的變了形，裏面的門搭扣不合口，從外面用力一推就開。

　　一回到這裏，顏青草便拉着檢察官看院牆上蹬踩的痕跡，從躺在牀上睡覺，到被人驚醒，屋門被闖開，被人摟抱，親吻，掀衣服，壓牀上，掙扎，扔錢。整個過程描述的十分真切，對啞語老師的翻譯也頻頻點頭。

　　可是，繼續詢問中，對以前是否與黃彪有特殊關係的問話，啞女依然一臉茫然，一會搖頭，一會攤手，檢察官和啞語老師仍然難以做出判斷：顏青草是看不懂翻譯的手語，還是說以前沒有特殊關係？這個事實查不清，案子就難以定性。如果犯罪嫌疑人黃彪說的兩人相好屬實，案發當夜顏青草只是怕兒子發現而拒絕，那麼不光強姦不存在，特殊關係下非法侵入住宅也難成立！

　　啞女並不瞭解檢察官們的疑慮，繼續比劃着怎樣將那個人推出屋門，那個人賴在院子裏不走，她就拿起一根玉米棒砸向兒子的房門，又跑過去咚咚咚猛砸一陣。

　　這一幕讓一直眉頭緊鎖的檢察官陳鏨和呂書霞豁然開朗！

　　曹縣檢察院職務犯罪檢察部負責人陳鏨：假定黃彪說的兩人相好屬實，案發當夜顏青草只是怕兒子發現而拒絕，那麼她就會盡量悄無聲息地把黃彪哄走，唯恐弄出動靜，連屋內的廝打也不會發生，畢竟新兒媳剛巧來家，她更不想驚動兒媳。斷然不可能主動砸門、敲門，把兒子兒媳叫醒，讓自己丟醜。啞女這樣做的唯一解釋就是，她是清白的，受到了突然的侵犯，急需幫助，其它都不重要！

　　由此，黃彪的話不攻自破！

　　六

　　在第二天召開的檢察官聯席會議上，大家各抒己見，詳細分析了案發背景，當事人的閱歷心態，對全案證據綜合分析論證，案情越來越清晰：犯罪嫌疑人黃彪利用被害人聾啞不能爭辯的弱勢，編造了兩人存在不正當關係的謊言，妄圖掩蓋自己酒壯色膽，夜闖民宅，欺負良家弱女子的罪行。沒想到啞女剛烈，寧死不從，利誘不屈，他被推搡出門；更沒有想到張家兒子在家，差點捱打；倉皇逃跑中丟盔卸甲，把拖鞋留在院牆下；最終被生擒，丟了人，入了監，還不忘潑啞女一身髒水，妄圖逃脫罪責。

　　很快，曹縣檢察院以被告人黃彪涉嫌強姦罪爲由向法院提起公訴。莊嚴的法庭上，老謀深算的黃彪依然裝出一副老實相，承認跳牆入室，承認摟抱親吻，只是辯解兩人相好，啞女因爲兒子在家才拒絕自己。檢察官沒有急於拆穿他的表演，而是將證據一一展現。隨後發表了長篇公訴意見。檢察官把啞女不惜讓新來的兒媳誤解，主動敲門求助的心態了做了入情入理的分析，讓被告人黃彪低下了頭。

　　檢察官隨後指出，被告人黃彪酒後跳牆入戶強姦婦女，已是對被害人身體、尊嚴的侵犯，應當受到法律的懲處。更有甚者，作爲同村長者，爲老不尊，欺辱聾啞殘疾女性，還不思悔改，破口污衊良善，進一步敗壞被害人的名節，主觀惡性深重，沒有認罪悔罪表現，應當從重處罰。

　　檢察官發言後，被告人黃彪低頭沒再做任何辯解。最後陳述時，黃彪承認了自己的罪行，承認編造了與啞女的關係，感謝檢察官的教育，表示很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爲，對不起被害人，請求法庭從輕處罰。

　　最後，法庭全部採納了公訴意見，以被告人黃彪犯強姦罪，系未遂，判處有期徒刑二年。黃彪服判，沒有提出上訴。被害人顏青草的兒子也代表母親表示對判決沒有意見。他說，罪犯應該判多少年，我們不懂，但我們相信司法機關。特別想感謝檢察官，爲聾啞人主持了公道，還了一個弱女子的清白，維護了我們一家人也是老百姓的尊嚴。

　　曹縣檢察院檢察長逯其彥

　　讓人民羣衆在每一起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的目標，不僅僅是把壞人抓了捕了訴了判了，更在於用心體察民情民意，撫平百姓說不出的委屈。

　　（文中人物除檢察官外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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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檢察日報社全媒體採編中心出品

　　來源丨山東省人民檢察院

　　監製｜徐安江

　　策劃、播音｜王蓉蓉

　　撰稿｜陳鏨

　　製作｜劉璠

　　圖片來自於網絡

　　編輯丨陳俊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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