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2年11月15日

仙兒，今天是我們分開的第四十一萬五千六百八十三天，

法海爲要爲他那些神仙做的雕塑都快完成了，這是他賄賂那些神仙的贓物，是他成仙的資本。

想想真是好笑，他當年居然許諾讓我成仙，而現在過了一千多年，他還不過是個御用的妖怪。

仙兒，我突然想明白，當年他不僅是要利用我來誘殺你，更是利用你來誘殺我，他好爲我捏造罪名，讓我在這裏懸掛一千多年，從而讓我能爲他雕刻神像。

仙兒我已經參透你那四幅畫的意境，我永遠記得你臨別前對我說過的話：“這和尚一定會遭報應。”

仙兒，你永遠是我心中最聖潔的飛天，最美的女神，你是我的菩薩，我的佛，你的話一定靈驗，分開的四十一萬五千六百八十三天裏，無一天不可死，但我忍痛苟活，只爲看他的報應。

如果上天不給他報應，我就給他一個。

六、領導參觀

第二天一早，賴明被法海叫醒，睡眼惺忪中把他託到懸崖邊上，讓他向下看，那面山崖下突起地岩石上鋪上了紅地毯，山崖上鑲嵌了幾個字：“神像開光儀式。”山風夾雜水汽吹來，賴明的睡意這才完全散去，記起明天諸位神仙都要看這裏，對法海道：“你可真是用心。”

法海卻覺得自己還沒有用心，他不斷請賴明拿出當年招待領導招數來幫助佈置，整整折騰一天這才罷休。次日天還不亮，法海就起牀了，先去把花擺放好，回來仔細沐浴焚香，穿上純淨僧袍，披上新做的袈裟，一切妥當，天剛矇矇亮。法海把賴明叫了起來，又拉他去看自己佈置的鮮花，賴明睡眼朦朧中看了一遍，點頭稱是。法海長吁一口氣，一會看看山下觀禮臺，一會看看對面雕塑，顯得又緊張又激動，賴明的濃濃的睡意都被他激動沒了。

天光大亮的時候，遠遠看見西方天空上飄來一片彩雲，法海緊張地低聲說了一句：“來了。”躬身站立一旁。賴明一聽玉皇大帝來了，大爲興奮，抬頭正要觀看，法海一把按住他的頭，嚴厲地說：“神態端正。”賴明急忙學着他的樣子，雙手合什躬身站在一側。

那片雲很快就到了近前，停在他們頭頂上，聽見一個低沉地聲音說道：“法海辛苦你了。”賴明偷眼去看，只見祥雲上正中端坐着一個頭戴皇冠的神仙，和法海務盡堂中的雕塑完全一樣，他立即明白，這就是玉皇大帝，兩側各位神仙，賴明根據雕塑也都能一一認出，果然都是寬衣大袖，衣帶當風，很有威儀，令他懊惱的是，匆忙中看不見美女玄女娘娘。

法海緊張地都有些結巴了，恭敬地答道：“弟子原竭盡全力供奉玉帝。”又向崖下一指說：“請各位神仙落座。”玉帝說了聲好，那雲向山崖下飄去。

賴明注意到玉帝身邊一個胖胖的和尚騎着一頭白象，和尚的模樣，他見過法海曾經變過，認得是彌勒佛，那白象眉眼中有股自己熟悉的神情，自己和它目光稍一交錯，就感覺出來它無限的憎恨，頓時想起來這白象就是在泰國誘殺的扎倫。

法海對賴明道：“你在山崖上好生觀看，不得聲張。”言語中，他也跟着彩雲飄落下去。

各位神仙觀禮臺上很快落座，果然如法海所說，各有打坐之處。法海站在一個角落裏，卑微而又諂媚地跟每一個寒暄，他口中說着話，眼神卻一直暗暗盯着對岸的神像，他在等待着第一縷陽光，心中暗暗掐算着時間。

賴明站在山崖上遠遠觀望，往日在衆妖面前威風凜凜的法海在這裏卻顯得如此猥瑣，心想：“以後看來不能光跟着法海混，有機會也要多認識幾個高級神仙，沒準自己也能成仙呢。”

這時紅日初升，一縷陽光已經灑在了對岸那一排神像的臉上，法海早掐準了時機，上前對玉帝道：“請玉帝掀開黃綾。”玉帝點點頭，手輕輕一揮，那蓋在神像臉上的黃綾像被清風拉着緩緩展開，真如許仙所說，神像的臉都經過他細細打磨，泛出光澤，這光澤和晨光混在一起，所有頭像都熠熠生輝。諸神都發出連連驚歎之聲。

賴明在山崖上也都看呆了，不過他在崖頂，光澤在他之下，效果沒有那麼好，很快這光澤就在眼前散去，看清神像，他下意思地去看玉帝，一時之間竟看不出來哪尊是玉帝，再仔細看，這些雕塑的頭像竟然完全一樣，根本不分玉帝和神仙，而且這頭像的雕塑和他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相像之處，如果不是雕塑脖頸以下的儀態不同，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賴明大爲驚奇，他以爲這又是法海玩的一個奇特之處，但仔細看雕塑頭像，這些雕塑頭像的臉型全是下寬上窄，如三角倒立，短眉小眼，高鼻大口，五官頗不協調，眉宇之中，隱隱透着蛇的神韻，十分面熟。猛然記起來這是他那日在山崖上見過的許仙所畫白蛇畫像，不由脫口驚叫：“這是白蛇。”這想必就不是法海玩的意外，而是許仙給他的意外，不過這意外有點太大了，不知法海能否喫得消。低頭看崖下，衆神眼中的光暈還未散去，還在驚歎中，心想：“一會你們會有更大的驚喜。”

賴明仔細看那些雕塑，雖然衆塑一面，但表情各自不同，白蛇或嗔或笑或喜或悲或調皮或端莊或一臉嚴肅或忍俊不禁，無不十分可愛，賴明忽然在雕塑中看見了許仙，他坐在一尊神像的肩膀上，抬頭端詳着白蛇的臉龐，似乎陷入無限遐思中。

石頭的光澤終於散盡，朝陽打在神像的臉龐上，衆人終於看清，都迫不及待地去尋找自己，結果發現的只有自己的身軀，看到的卻是妖孽的臉龐，千萬年的修行也遏制不住一腔的怒氣了，玄女娘娘看見玉帝的臉陰沉下來，大聲呵斥道：“法海，這是怎麼回事？”

法海一時之間也沒有明白過來，完全驚呆，聽玄女娘娘叫他，這才醒過神來，連忙喊：“許仙，這是怎麼回事？”

許仙從無限遐思中抽出身來，慢慢轉身看着他們，一臉得意的笑容，大聲道：“多謝玉帝和各位神仙來看我亡妻的雕塑，真是莫大的榮幸啊。”

法海這才明白自己中了許仙的圈套，難怪他說要用黃綾蓋住雕刻好的臉龐，只恨自己完全相信了他，沒有事先查看，事已至此，只有將責任全部轉移到許仙身上了，當即憤怒斥責道：“許仙，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如此對玉帝不敬。”

許仙搖頭，一臉誠懇地說：“大師，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們兩個說好的，你把玉帝請來爲我亡妻雕塑開光，我爲你在人間塑像，讓你享受供奉，怎麼現在又說我不敬玉帝呢？還有……”

法海心中立刻慌張起來，許仙這話固然是在撒謊，但他說的私自享受人間供奉卻是確有其事，法海又羞又怒，聽許仙還要說下去，一定要不惜一切手段他，暗聚法力，運足掌心雷的力道，一掌拍過去，就聽砰的一聲悶響，許仙的肉軀被萬鈞雷霆擠壓在了石頭上，一陣血雨濺出，立時他的身軀已經成了一副皮囊，鮮血將身旁三尊雕塑都染紅了。

看着血雨四濺，法海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仙界淨土，平日裏半點贓物都不許存在，自己居然當着玉帝和神仙的面出手殺人，他愣了一愣，轉身要對玉帝請罪，卻聽玉帝怒道：“法海，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這裏殺人，還不快將拿下。”兩個神仙應了一聲，飛身過來，將法海按倒在地。

法海抬眼去看玄女娘娘，希望他能幫自己說話，玄女娘娘微微搖頭，顯得無能爲力。法海大爲失望，再看彌勒佛，這次爲了成仙，在他身上花費不少金錢，或許他能爲自己說句話，彌勒佛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衝他點點頭，道：“玉帝我有話要說。”法海心中一陣感激，還是西方的神聖有人情味。

玉帝對請來的客人十分尊敬，客氣道：“您講。”彌勒佛道：“我這坐騎告訴我，這法海在凡間的確有私受供奉的事情，而且還和一個惡人勾結，利用惡人的錢財，爲我塑造金身，玷污我佛。”

想不到居然落井下石，法海張嘴想要辯解，但口中居然發不出聲來，他知道自己這點法術在諸神和佛跟前完全微不足道，不動聲色中，居然對他禁言了。

玉帝看他一眼，嘆息道：“想不到居然如此惡劣，誰還知道他的惡行。”

玄女看法海一眼，嘆了一口氣，下了很大決心一樣說道：“我瞭解一些，這法海利用誘餌捉拿妖怪，害得一個無辜凡人雙腿折斷。”說着伸手向上一指，賴明正看得熱鬧，忽覺一股力量牽引着他，不由自主向山崖下跌去，他驚得連連大叫，眼看要跌落水中，忽覺有一股力量將自己向前一拉，再抬頭看時，已經到了諸位神仙跟前，玄女娘娘說道：“把你知道的法海罪行說出來，我可以爲你生出雙腿。”

察言觀色見風使舵一向是賴明的看家本領，看這情形，法海大勢已去，牆倒衆人推，自己也得用一把勁了。當即將自己在河內如何被法海誘騙到這裏，法海又如何對自己威逼利誘說了一遍，當然少不了添油加醋一番，只把法海說得一無是處。法海看着他滿腔怒火，恨不得一口上前咬死他，倒是那白象一會看看法海一會看看賴明，眼神中充滿了得意和不屑。

賴明說完，玉帝臉上怒氣更重，對玄女娘娘說道：“這個事情由你來審理。查明法海罪行，嚴懲不貸。”說罷，憤憤架起祥雲飛起，衆神也都急忙跟上，玄女娘娘押着法海也要走開，賴明急忙喊道：“娘娘，我怎麼辦？”九天玄女娘娘回頭看他一眼，似乎這纔想起來他，一指對岸許仙的一片血污道：“你負責把他這皮囊掩埋了，法海的事情調查清楚了，我自會來找你。”

話音剛落，賴明就覺腰上纏了一根繩子，繩子那頭系在對岸，繩子一緊，賴明身體立刻蕩了過去，竟然飄到了對岸，許仙的屍身就在自己旁邊，他嚇得啊啊大叫，忙喊道：“娘娘你答應我爲我長出雙腿的。”九天玄女冷冷道：“回頭再說。”說罷，飄然而去。

賴明第一次覺得這女人長得好醜陋，氣得張口就要罵：“狗……”罵了一個字，看見許仙的屍體，嚇得一個冷戰，唯恐將他們惹怒了也一掌把自己拍成肉餅。四下看看，她確是走遠了，這才放心。

賴明在那裏掛了半個小時，才讓自己冷靜下來，明白了怎麼回事，這裏人法術高強，自己唯有聽命了，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想到這裏，纔回頭去看許仙的屍體，許仙至死臉上都掛着得意的笑容，他顯然爲自己的計劃成功而高興。賴明嘆息一聲，自言自語道：“你是高興了，可是把我也害了，希望你在天之靈能保佑我。”

輕輕揭下許仙的屍體，拎在手中，努力攀住繩索向上，儘管許仙屍體不重，行了一段，賴明也累得氣喘吁吁，正要休息一陣，忽然看見這山崖上有一處洞穴，內鋪乾草，平平整整，顯然是許仙平時睡覺的地方，賴明靈機一動：“不如把他這屍體就放到這裏吧。”當即攀住石頭，將許仙屍體放了進去。抓起地上乾草要將他屍體掩蓋住，乾草拿去，底下露出兩卷畫軸和幾本線裝書。

賴明好奇地打開畫軸，兩幅畫他都見過，一副顯然是白蛇的畫像，一副是那四幅獵鹿圖，看着這四幅圖，賴明突然想到了什麼，全然明白了這四幅獵鹿圖的含義，再看那幾本線裝書，都是毛筆寫成，翻開第一本，上面繁體字寫着：貞觀六年七月初三今日完成一個洞窟的畫像。

賴明雖然不知道貞觀六年是什麼時候，但猜得出來這是一本日記，而且年代相當久遠。這是文物啊，賴明四下看看無人，將這些日記和畫軸全部裝入懷中，對許仙說道：“你好生安息吧，我替你保管這些東西。”抓住繩索攀援而上。

當晚，賴明還是住宿在法海的務盡堂，連口飯也沒有，只能餓着肚子睡覺。想到昨晚還是錦衣玉食，今天就成了這般模樣，賴明心中大發感嘆，同時也擔心自己明天的命運，他現在既不敢奢望掙錢，也不敢想長生不老的事情，惟願能平安回到凡間。

當晚一夜未眠，次日天剛亮，聽的有人拍門，走進來一個道士，打量一番賴明說：“你可是法海的那個人餌。”賴明猶豫了一下，不知是福是禍，最終還是點點頭。那人說道：“玄女娘娘讓我送你一粒丹藥，喫後便可長出雙腿雙腳。”說着遞過來一枚丹藥，賴明大喜，不敢怠慢，急忙千恩萬謝地接過來，小心翼翼吞服，果然不一會時間，覺得斷腿處一陣癢癢，他急忙躺下將義肢卸下，就見斷腿處的肌膚像潮水一樣慢慢向下蔓延，漸漸他看見了膝蓋，看見了腳踝，直到看見腳趾，雙腳完全長好。

賴明不由喜極而泣，翻身下來，對來人就要跪拜，這道士將他扶起來說道：“玄女娘娘讓我把你送回凡間，走吧。”想不到事情如此順利，賴明連忙說：“走走。”突然想起法海，小心地問道：“法海怎麼樣了？”

這道士淡淡地說：“奪去千年修行，斬下雙腿，貶落凡間。”

處罰如此嚴厲，讓賴明頗感意外，嘆息一聲說：“爲什麼要斬斷雙腿呢？”道士冷笑一聲：“不斬斷他雙腿，你哪裏來的雙腿。”

“啊！”自己這雙腿居然來自法海，賴明下意思地去摸，道士不耐煩地說：“快走吧。”賴明頓覺眼前一黑，再睜眼時，自己已經站在夜晚的街頭，街上稀稀落落的車輛從身邊經過，環顧四周，霓虹燈也大都熄滅，十分冷清，顯然已經是午夜了。他愣了一下才看清楚，這裏是河內，一個多月前，自己就是在這裏釣魚釣到虎妖，回想往事，真的像夢一樣。

柒

公元2012年12月31日

仙兒，今天我們若能相會，便是這和尚遭了報應。

我也玩了一次誘殺。

七、結束

賴明在河內找了個旅館住了幾天，藉助一本繁體字典，將從許仙哪裏得來的日記通讀了一遍，看完後，掩卷長思，忽覺這世上遍地都是法海這樣的人，自己爲虎作倀，比他還要卑鄙許多，遲早一天，不遭天譴，也遭人譴。

回到國內，賴明將這卷日記捐獻給國家文物局，文物局驗證真僞後，如獲至寶，說這些珍貴資料十分有助於他們研究敦煌歷史，同時作爲獎賞給了他十萬塊錢。

十萬塊錢出乎賴明意外，他很高興，這足夠他生活得不錯了。揣着十萬塊錢走出文物局，就聽身邊一個低沉地聲音說：“行行好，給點喫飯錢吧。”這聲音十分熟悉，賴明心頭一動，低頭看去，是一個失去雙腿的乞丐，手捧破舊的瓷碗，對自己滿臉諂媚地笑着，與賴明四目一對，像是遭遇針扎一樣，立刻低下頭去，賴明忍不住叫出來：“法海。”老乞丐低頭說：“你認錯人了。”

看着他的樣子，賴明有些心酸，突然想起那幅獵鹿的畫軸，賴明一把從懷中拿出來，打了開來，指着那些畫說：“我給你講個故事，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我能聽懂。”

乞丐抬起頭來，迷茫地看着那幾幅畫，賴明說道：“一個獵人捉到了一隻幼鹿，他想用這隻幼鹿獵殺更多的鹿，於是把幼鹿放在森林裏，逼着幼鹿不住哀鳴，這樣引來了鹿的母親：一頭成年大鹿。他成功的獵殺了那頭大鹿，卻不知道幼鹿在哀鳴的同時，還叫來了老虎，結果老虎把獵人也給喫掉了。”停了一停，他看着法海，說：“這個故事的名字就叫誘殺。”

他看見法海緊抿着雙脣，不讓自己哭出來，但一顆混濁的眼淚已經從臉頰上滾落下來。

這其實是一箇中篇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