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平心靜氣地看這篇獻詞,而不是帶着那種受害者情緒主宰的憤世嫉俗,不是帶着讓別人去當烈士、當貞女、當聖母、當上帝、當永不妥協的抗爭者和激情澎湃的拯救者的期待,而帶着對他者的同情理解,帶着對當下傳統媒體和媒體人遭遇的困境與衝擊的體現,就不會那麼苛刻了。我們都不要裝外賓,不要脫離現實環境而用一個理想的標準去苛求媒體。

不要嘲諷南方週末獻詞了,你不配

不要嘲諷南方週末獻詞了,你不配

吐槽青年出品 曹林|文

讓很多人臉上寫滿焦慮的2018年就要過去,南方週末的新年獻詞如期而至,對獻詞的嘲諷、批評和嘆息也如期而至。活在“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 “總有一種力量讓人淚流滿面”這種經典獻詞想象和媒體抗爭敘事中的人,認爲如今獻詞中那種空洞的抒情和尷尬的高潮,實在讓人失望,與其爲賦新詞強獻詞,還不如有點自知之明,保持沉默,避免年終獻醜。我倒覺得不必如此苛刻,報業寒冬中,每一份堅守都很了不起。確實,每一個這樣的你都是英雄,生活實苦,渺小如你我這樣的個體,需要“看清生活的真相後仍然熱愛生活”的自我確證。

平心靜氣地看這篇獻詞,而不是帶着那種受害者情緒主宰的憤世嫉俗,不是帶着讓別人去當烈士、當貞女、當聖母、當上帝、當永不妥協的抗爭者和激情澎湃的拯救者的期待,而帶着對他者的同情理解,帶着對當下傳統媒體和媒體人遭遇的困境與衝擊的體現,就不會那麼苛刻了。我們都不要裝外賓,不要脫離現實環境而用一個理想的標準去苛求媒體。

這幾天查閱文獻時看到了中國學者對芭比•澤利澤教授的訪談,澤利澤對“闡釋共同體”和集體記憶的研究是新聞學研究者必讀書目,在談到“讓新聞理想少一點陽春白雪”這個話題時,她說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我擔心的是新聞理想和實踐之間的關係。我們總是千方百計地想要確保我們的新聞理想是純潔無暇的,但與此同時,卻不去考量實踐層面所發生的變化。我們需要有針對性地考察新聞在中、俄、英、美等國的具體情況和工作條件,而不是不假思索地去預設新聞記者的工作缺乏激情和深度。不可否認的是,新聞業肯定存在一些不良面向,但我想強調的是新聞業沒有得到公正的對待——因爲大家都只看到理想的狀況,而對於在地新聞實踐的多樣性和複雜性關注得不夠。新聞實踐強調的是實際操作,所以我呼籲轉變這個方向、改變這個假設,在使用理想標準來評價新聞業的同時,也要避免遮蔽新聞記者所面臨的實際變化。新聞業的工作已經足夠艱難了,我並不認爲理想準則會讓新聞工作變得更容易。

說得多好啊,如果我們不嘗試去理解媒體的困境,不嘗試新聞實踐面臨的實際變化,我們是不配批評南方週末的新年獻詞的。去年這時候,我也批評過南周的獻詞,題目叫《不要讓新年獻詞的調門高過媒體報道的貢獻》,讓獻詞少點精緻的煽情主義,從高高的抒情層次上走下來,多談點具體問題和實際願景。缺乏報道乾貨,獻詞調門就別太高——後來我在反思中意識到,這屬於站着說話不腰疼,讓別人多批評、多監督、多抗爭、多面對現實問題,可是,我自己在評論中又觸及了多少時代痛點、面對了多少現實問題、指向過多少敏感熱點?說來真的很慚愧。傳統媒體的冬天,調查報道在凋零,輿論監督很弱勢,這時候不在於說了什麼,說得是不是動聽,而在於,活着,仍然在說,堅持在說!

這種堅持,本身就很珍貴。

這就是媒體人的一份新年獻詞,一年快過去,新一年的日曆快翻開,作一份總結,說幾句新年願景,不要賦予一份獻詞太高、太重、太宏大的意義。春晚爲什麼越來難辦啊?正因爲被賦予的意義太多,每個領導提幾句意見,考慮到每個人的口味,每個部門每個行業每個羣體都想得到體現,還能好看嗎?大學畢業季的校長獻詞爲什麼越來越難寫了?因爲畢業獻詞已經脫離了原先那種“老師好好跟畢業生說幾句”的初衷,變成了一種在輿論聚光燈下表演的華麗文體,帶着強烈的劇場表演色彩,起草的時候,就迎合着10萬+的口味,不是想着給學生有用的經驗,而是想象着大衆審美的目光,想象着在媒體上出彩,拼金句,拼段子,拼情懷,拼個性,拼不同,拼辭藻,最後成了如今那種精緻的醜陋模樣,對着大衆講而不是對着學生講,不好好說人話。

媒體的新年獻詞不也是這樣毀掉的嗎?被賦予了太多的沉重意義,寄予了太多的厚重期待,符號、意義和關注成爲媒體評論員的負擔,領導盯着,大衆盯着,同行盯着,讀者盯着,扭曲了新年獻詞本來的自然姿態,變得搔首弄姿,變得無病呻吟,變成一場自媚他媚的抒情維密秀。新年獻詞成爲獻醜,有很多原因,一個重要的原因在於,春晚般的衆口難調,無限添加意義,讓獻詞不堪重負。不想讓媒體以後的新年獻詞更難看,就少點兒繼續的意義強加吧,做減法,在意義上給媒體人減壓。他們要做的只是對讀者說句新年快樂,一起回憶一下過去,一起展望一下新一年,這就夠了。

《每一個這樣的你都是英雄》有些話說得挺好的,不要相信烏托邦,要活在真實世界中。“我們只有並且最好欣然,接納世界的真實模樣,接納生活的本來面貌。在此基礎上,不墮信心,不失希望,不斷從中汲取前行的力量。”是的,我們需要這種認清生活真相後的英雄主義,做自己的英雄。

前段時間在一所大學演講後,一個學生提了這樣一個問題,作爲學新聞的人,她憂心於微博輿論場被明星娛樂所佔據,熱搜基本看不到嚴肅話題和公共熱點的討論,看不到事實真相。我問她:作爲一個學新聞的人,你自己在微博上寫過嚴肅的評論嗎?發過幾條有價值的微博?發起過幾次理性的公共討論?她回答說,沒有。我說,問題就在這裏,微博不是一個“你說我聽、你發我看”的傳統平臺,在微博這個開放的平臺上,你是圍觀者,也是生產者,你也是內容的一部分,你如果自己什麼都不做,不去輸入有價值的內容,而只是批評別人全是無聊的娛樂,是對自我的放逐,你別把自己當外人!

我對她說,很多社交平臺其實很開放,裏面的信息是多元,你可以自主地選擇,不要等着別人餵養信息。比如,熱搜都是娛樂,但你可以不看熱搜啊,可以關注嚴肅的博主,可以關注事件當事人發的微博,可以參與到熱點事件中去,可以去自己搜索“真相”。“熱搜”是別人給你設置的議題,是別人的餵養,你要學會跳出慣性和思維舒適區,自己動手給自己眼前開闢一道縫隙,看到那些被忽略的新聞,看到熱鬧後的寂靜和沉默中的螺旋,看到喧鬧熱搜後的冰點,看到10萬+數字暴力碾壓過的人。

這個題目猶豫中改了好幾遍,到底是“你不配”,還是“我們不配”。我很想用“我們”,因爲這也是一種自我反思,但又不喜歡“我們”這個稱呼中包含的站在高處振臂一呼的代表癖,不想代表別人,所以,還是用“你”吧。這是一次對話,而不是指着他者鼻子的說教,這個“你”中,也包括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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