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朝鮮半島的風雪,新的一年即將到來。志願軍6個軍23萬人和人民軍3個軍團7萬餘人浩浩蕩蕩直逼三八線……

前線幾十萬大軍的補給牽動着全中國的心,在瀋陽,一場別開生面的“炒麪煮肉會議”在周恩來主持下召開了。在會上,周恩來鼓動大家一定要完成炒麪煮肉的指標。於是,整個中國從南到北,家家戶戶爐火熊熊,炒麪飄香。甚至周恩來也親自動手,爲志願軍烹製炒麪。

在朝鮮三八線地區一個山頭,彭德懷和洪學智、韓先楚正在視察前線。彭德懷拿望遠鏡觀看了一下前方,對韓說:“按主席的意見,目前我們集中6個軍和朝鮮人民軍3個軍團實施進攻,有把握粉碎敵人在三八線的防禦,爭取殲滅南朝鮮軍4個師一部,相機佔領漢城……”

洪學智、韓先楚信心百倍:“如果不出現特殊情況,我們的決心完全可以實現。”

彭德懷放下望遠鏡,內心充滿了期待,但也有一絲隱憂……

大戰將至,美軍卻臨陣換將。

12月23日晚,55歲的美國陸軍副總參謀長李奇微中將正在和朋友們一起喝酒,酒桌上的話題自然離不開最近的朝鮮戰場。李奇微畢業於西點軍校,相貌堂堂,嚴峻簡樸,在美軍中以“堅強意志和指揮才能”著稱,同僚們都公認,李奇微遲早有一天會攀上美國陸軍的權力頂端。麥克阿瑟曾是李奇微的校長,但李奇微對這位校長的評價則是其具有“誇大其辭和自吹自擂的惡習”“把子虛烏有之事歸功於自己的癖好”。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酒席。李奇微接過電話,柯林斯將軍語調急促:“馬特,出事了,沃剋死了,立即到五角大樓開會。”

李奇微立即登上了去日本的飛機,甚至對妻子也沒有透露他的目的地。中國在朝鮮戰場上最難對付的角色就這樣走進了朝鮮戰爭。

到東京的第二天,李奇微先是得到了麥克阿瑟熱情的擁抱,然後,麥克阿瑟的咆哮開始了:“馬特,我們在朝鮮遇到了戰爭,戰爭中最寶貴的是勝利!不用說,軍事上的勝利可以加強我們在外交上的地位,可令人擔心的是,我們在戰場上無所事事,而聽任一些傻瓜政客在外交途徑上尋求出路,那還要我們這些軍人幹什麼?”

李奇微雖不露聲色,內心卻極度反感。那仗是誰打輸的呢?

麥克阿瑟喋喋不休,又重談了一番派蔣介石軍隊入朝作戰的老調,然後照例臭罵了優柔寡斷的杜魯門。罵得精疲力竭後,麥克阿瑟才轉入正題。他讓李奇微一定要堅守陣地尤其是漢城,然後又痛罵在朝部隊一片混亂,美國空軍尤其飯桶,罵完了又哀嘆一聲:“我一定支持你,我對你完全放心,阿爾蒙德的第10軍交你統一指揮,你的前任沃克從未有過此種權力。”

李奇微喜出望外,這等於授予他在戰場對整個美軍地面部隊的指揮權,他站起身真心實意地說:“謝謝總司令對我的信任,今天下午我就飛到朝鮮去。只是有幾個問題想請示您。”

略顯老態的麥克阿瑟又煥發了神采:“當然,我應該回答你的任何問題,特別是有關作戰方面的,請你提吧!”

李奇微沒有上鉤,向他請教軍事問題將會束縛自己的手腳,他只想問幾個政治問題。李奇微說:“將軍,假設發生蘇聯軍隊參戰的情況,那麼,您會命令第8集團軍採取何種行動?”

“嗯,我想這不大可能,“麥克阿瑟沉吟:“如果發生那種情況,我將命令第8集團軍撤回日本。”

“如果我發現戰局於我有利,您是否給予我向敵人發動進攻的決定權?”李奇微得寸進尺,他要的是絕對的指揮權。

“馬特,第8集團軍是屬於你的,你認爲怎麼好就怎麼幹吧。”麥克阿瑟無可奈何,最近的失敗消磨了他的銳氣,不放手也不行了。

李奇微的目的達到了。麥克阿瑟在最後還是擺出校長的架子發了一通議論:

“千萬不要小看黃皮膚的中國人,他們常常避開大路,利用山嶺丘陵滲透,習慣於夜間行動和作戰,他們是最危險的敵人。稍有不慎,就會鑄成大錯。”

這是麥克阿瑟在這場戰爭少有的完全正確的言論之一。李奇微應該是記住這句話了,他離開東京直飛南朝鮮大丘機場。

在機場上的記者們驚呆了。李奇微的個性裝束比起麥克阿瑟來毫不遜色!他歪戴着一頂古怪的毛邊帽,空降戰鬥服衣領上三顆將星和傘兵徽章閃閃發亮,一件馬甲隨意套在戰鬥服外,更讓人提心吊膽的是,脖子上還掛着兩顆黑不溜秋的瓜形手雷!麥克阿瑟可從來不喜歡擺弄這玩意。這兩顆手雷可是真傢伙!一直在李奇微脖子上陪着他度過了朝鮮歲月。每當有人就手雷的必要性問他時,他總是怒吼一句:“他媽的,這是戰爭!”

到第8集團軍走馬上任後,李奇微乾的第一件事是扔掉了鋪在司令部餐桌上的骯髒牀單和盛飯的瓦罐。堂堂司令部居然用這種東西湊合着招待客人,足見部隊已失去了最基本的榮譽感!然後,李奇微下令拆掉吉普車上的帆布車篷:“把所有的車篷都給我拆下來!在戰場上乘坐有篷的汽車,是在封閉的車廂裏騙取一種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和沒有根據的舒適感。篷布擋不住子彈,這你們知道,這是一種同走投無路的鴕鳥把腦袋鑽進沙子一樣的心理狀態。”從此,美軍的軍官在零下30℃也得坐在光禿禿的吉普車裏來回奔跑……

李奇微在各個陣地到處視察,和憲兵一起用手槍逼着南朝鮮兵返回前線,他當然清楚這樣做的效果:“一會兒他們就會以更快的速度開回來的……”

部隊的狀況讓李奇微深感沮喪,第8集團軍已喪失了所有的信心,士兵不相信指揮官,指揮官不相信還能打勝仗,所有的人一門心思就想着回家……

李奇微決定先拿前線指揮官開刀,每到一地,他就把軍官們集合起來進行一番訓話:

“諸位,美國步兵的老祖宗要是知道第8集團軍現在這副樣子,準會氣得在墳墓裏打滾兒!”

吊兒郎當的軍官們被鎮住了。

“你們再看看中國軍隊,他們總是在夜間行軍,他們習慣過清苦生活,甚至喫的是生玉米粒和煮黃豆,這對你們來說,簡直是飼料,簡直是不可忍受的!他們能用牛車、騾馬和驢子來運送武器和補給品,甚至用人力肩扛背馱。可我們呢?我們的軍隊離開了公路,就打不了仗!不重視奪佔沿途高地,不去熟悉地形和利用地形,不願離開汽車,結果連汽車帶人一塊兒完蛋!”

李奇微對美軍弱點有相當清醒的認識,他還必須消除軍官們對志願軍的畏懼感:

“我要你們記住,你們是步兵!你們必須學會走路!要知道中共軍隊並不是什麼天兵天將,他們也是人,靠的是兩條腿和步兵武器作戰。他們的坦克和大炮數量少得可憐。他們沒有制空權,他們的糧食和彈藥供給幾乎都是靠人力和畜力運送的,這必然會影響他們連續作戰的能力。由此看來,第8集團軍不能採取一味退卻的戰術,而是應代之以進攻。一旦實力允許,就應該使第8集團軍轉入攻勢。當然,這種攻勢必須協調一致,不能重複分兵冒進的錯誤。

“爲了恢復第8集團軍的榮譽,我要求全軍軍官必須以身作則,在戰鬥時刻,我希望師指揮官們和他們的先頭營在一起,我還希望團指揮官和戰鬥最激烈的連在一起。總之,哪兒炮火連天,指揮官就應該在哪裏!”

李奇微到處發表類似的訓話,他甚至殺氣騰騰地要求陸戰1師:“把赤色中國血洗成白色!尋找敵人,再把他們盯在一個地方。找到他們!咬住他們!打擊他們!消滅他們!”

接下來,李奇微一氣撤了5個師長,幾乎換光了美軍師一級指揮官,提拔了一批願意跟着自己賣命打仗的少將。麥克阿瑟的寵兒阿爾蒙德將軍同李奇微的第一次談話就捱了批,很顯然,他以後再也不敢像對待沃克那樣和李奇微搗亂了。

李奇微清楚,即使他像只鐵皮屋頂上的貓一樣到處跳來蹦去鼓舞士氣,但彭德懷根本不會給他多少時間,敗仗還是要喫的,這都是那個老傢伙麥克阿瑟造成的。不過時機成熟時,他會立即發動反撲……

第三次戰役於除夕之夜展開。

1950年12月29日黃昏,大雪紛飛,山林粉妝玉琢。志願軍的三個炮兵師進入了陣地,次日,所有的重炮四周用樹枝和雪巧妙地僞裝起來。志願軍向漢城進攻的各戰鬥梯隊都已各就各位。31日黎明,所有的戰士都已經在地下掩體裏藏好,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裏,沒有一個人、一匹馬、一杆槍或一枚炮彈暴露目標。

下午5時,志願軍100多門火炮在主突方向進行了火力準備,一束束火光,一陣陣天崩地裂似的轟鳴,震破了戰場周圍的寧靜。成羣的炮彈,暴風雨似的飛向“聯合國軍”的工事,地壘,雷區,鐵絲網陣地。敵陣地頓時成了一片火海……江南岸的土地在顫抖!伏在戰壕裏準備衝擊的步兵們興奮地高叫:“咱們的炮兵,咱們的炮兵!”這是抗美援朝戰爭中志願軍第一次大規模使用炮兵。

短暫的炮擊一結束,3顆信號彈升起,冒着零下30℃嚴寒,志願軍將士從戰壕中躍出,軍號聲、衝鋒的喊叫聲,震盪山谷和野嶺。將士們闖過雷場,徒涉臨津江,英勇地殺向敵陣,抗美援朝第三次戰役開始了。這次戰役被美軍和南朝鮮軍方面稱之爲“新年攻勢”。

彭德懷在指揮部的地圖前低着頭,來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着前線的消息。這次是中朝兩國軍隊第一次聯合作戰,也是志願軍進入朝鮮以來第一次對有準備的防禦之敵發起的進攻戰役,潛伏在皚皚白雪中的中朝軍隊30萬大軍能不能突破防線,現在還是一個未知數。

突破臨津江防線的重任,是由四野的精銳39軍116師承擔的。

116師師長汪洋和政委石瑛在進攻前將地形摸個一清二楚,回去後經慎重考慮,決定走一着險棋,將突破點選在臨津江對岸易守難攻、彎向敵方的地段,理由是地形對我不利,敵必防範疏忽。

更大膽的是,116師還提前一天將7,500人和70門火炮潛伏在距敵陣地前沿僅150~300米的地段,連慣出奇招的軍長吳信泉都給這個作戰方案嚇了一跳。在軍作戰會議上經過激烈爭論後,吳信泉最後拍板:不出奇兵,難以制勝!

果然,戰鬥一打響,防守此處的南朝鮮1師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116師7,500名將士從空無一人的雪原上忽然躍起,僅用5分鐘就渡過臨津江,大多數南朝鮮士兵幾乎未及反應就被打了個落花流水。多年後,在南京軍事學院給將官們上戰役課的劉伯承元帥對116師突破臨津江破天荒地打了滿分,總參謀部則將這次戰鬥作爲師進攻的典範,印發材料供院校和部隊學習。

116師還創造了一個抗美援朝之最。突破臨津江後,該部繼續向南猛攻100多公里,一直打到了三七線附近的水原,成爲朝鮮戰爭中志願軍往南攻得最遠的一個師。

在39軍突破臨津江的同時,38軍僅用10分鐘就在漢川灘上架起了一座浮橋。千軍萬馬從這座橋上一舉突破成功,放倒一片敵軍後才發現這批屍體的鼻子特別大,是美國人。原來還以爲全是南朝鮮兵守第一道防線呢!這一下38軍更來了勁,一舉攻克了號稱“固若金湯”的敵陣地不說,有一個尖刀營竟孤軍插入敵後40多公里,並冒着零下20多度的嚴寒泅渡漢江,奇襲敵人老巢,一路所向披靡,繳獲無數。

40軍、50軍在38、39軍兩側也全線突破臨津江,左翼的42軍、66軍同樣進展順利……200公里寬的戰線上,20萬志願軍將士冒着彈雨奮勇向前,與“聯合國軍”展開了世界戰爭史上罕見的艱苦搏殺。僅僅一個小時,志願軍就全線突破了“聯合國軍”吹噓爲“銅牆鐵壁的臨津江”防線。這次戰役企圖的隱蔽性和中國軍隊出色的僞裝技能,在世界軍事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連李奇微都不得不沮喪地承認:“真沒想到中國軍人在這片毫無生機的荒原上發起了元旦攻勢。”

全線突破的消息傳來,彭德懷心裏像打開了一扇亮窗。除夕夜,他高興地喝了好幾杯酒,又和洪學智殺了兩盤棋。

韓先楚此時已經到了前線,他自己和志司作戰處副處長楊迪外帶一名參謀,組成朝鮮戰場上赫赫有名的“韓指”,統一指揮右翼的4個軍向前猛攻。韓先楚作戰一直提倡機關必須精幹高效,從長白山打到海南島,他的指揮所也就十幾個人,打到朝鮮竟越發少了,現在是3個人指揮4個軍。不久,他調任西海岸指揮所司令員,統轄7個軍,他的指揮所竟只增加了一個警衛員、一個炊事員,人稱“5個人指揮7個軍”。韓先楚跟着40軍司令部一起過了三八線,路上險些捱了敵人的地雷,但不久就傳來了好消息,繼A防線之後,李奇微的B防線也被突破了,而且部隊還在十幾處地方包圍了美軍士兵,每一處少說也有1個營!

大家都非常高興,但韓先楚卻冷靜地說:“可能也就高興一會兒吧,等天亮了,還不知怎麼樣呢。”

果然,被圍美軍晚上用坦克圍個圈,躲在裏面不出來,志願軍手中的輕武器打不動鐵烏龜,炮兵又跟不上來,只好望着甕中之鱉嘆氣。到了天一亮,大批飛機過來低空掃射轟炸,掩護美軍突圍,地面上的鐵烏龜也爬起來了,汽車也動起來了,躲在山上防空的戰士們只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敵軍逃跑,只有少量美軍被殲。唉,手中的傢伙不如人啊!

在志願軍右翼4個軍向南猛攻的同時,左翼的2個軍也在奮勇爭先。42軍先用125師一舉突破天險道城峴,又用124師順着突破口向南猛插。吳瑞林要佔領交通樞紐濟寧裏,堵住南逃的南朝鮮第2師、第5師退路,與正面進攻的66軍全殲這2個師。

372團2營教導員帶了1個重機槍排、2個步兵排,從南朝鮮潰軍中殺開一條血路向濟寧裏猛插。瘋狂的追擊開始了,沿路的南朝鮮兵“像只猴子上樹打幾槍”又縮回去了,這支100人都不到的志願軍小部隊向幾千敵人的腹心衝去。一路上,他們逮着個毛衣倉庫,還俘虜了南朝鮮2師的美軍上校顧問。一名叫冷樹國的班長帶着5個戰士追趕一輛美軍吉普車,率先跑到了濟寧裏,美國人的四個輪子竟讓中國人的兩條腿給攆上了!冷樹國將這幾個美軍俘虜後,才發覺自己一直赤着雙腳。他後來被志願軍授予了“追擊英雄”的光榮稱號。

至此,像無法遏制的雪崩一樣,“聯合國軍”全線大潰敗。李奇微決心以身作則地去阻止潰軍,把他們趕回前線,但形勢是令人絕望的,他後來回憶道:

……在元旦拂曉,我乘吉普車想去找這支潰退的部隊。要是可能的話,我想方設法阻止它一個勁兒衝到後方去。在漢城北面幾里路,我碰上了第一批敗兵,他們想盡快南逃到漢城去。他們把武器拋掉了,只有幾個人還帶着步槍。我把吉普車橫在路中心,阻止這條人流,然後設法找出他們的長官來。以前我從來沒有這種經驗,我希望以後再也不做這種事,因爲要設法攔住一支敗軍,就等於攔一次雪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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