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徐

美國作家馬克吐溫說過一句話：寬恕，是紫羅蘭在被鞋跟踩碎後，散發出來的芬芳。

有時還，這種寬恕，在男女情感之間，在婚姻中尤其重要。就像《戰爭與和平》中，安德烈對娜塔莎最終的寬恕。

安德烈來自俄國四大貴族之一的鮑爾康斯家族。

他博學多識、正直務實、意志力極強。在朋友眼裏，他是具有一切完美品格的典範，是整個上流社會中少有的性情中人。

安德烈愛上娜塔莎，也是後來的事。在此之前，他曾有過一段婚姻。大概他把婚姻作爲一項必須執行的人生任務，與妻子相互尊重、彼此忠誠，卻感覺不到幸福。那時候，他的心思全放在戰場的殺伐決斷，保家衛國。

如果說，託翁筆下的每個人物帶有一份傳達出某種隱喻的使命，那麼，安德烈的使命便是：在死亡面前感悟生命、覺知愛的力量。

安德烈一生當中，對生命有過三次覺悟。

第一次對生命產生完全不同的感悟，是在普拉岑戰場。那時，他很年輕，當他浴血奮戰之際，妻子正在童山老家懷孕待產。

當他在戰火中倒下後，第一次在意到頭頂高高的天空。繼而覺得，被自己視爲英雄的拿破崙，“比起他的心靈與那高遠、無垠的天空和天上迅速飄動的雲彩之間的所發生的感應，拿破崙是那麼渺小，那麼微不足道。”映入眼簾的天空那麼高遠、公正、慈祥，讓他覺得塵世間的生命、偉大，包括死亡，都是那麼渺小。

他感到其中有一種神祕的、不可捉摸、不可理解的力量，人類不僅不能向這種力量有所祈求，也不能用語言向它表白。

總之，這一次死裏逃生，讓安德烈感到生命的渺小，還有某種神祕的力量。

第二次對生命有所覺悟，是在妻子去世的時候。她在生產時發生意外，孩子出世，大人離世。爲此，安德烈覺得自己犯下一個不可挽回、無法忘懷的錯誤。也是從此開始，曾經熱衷戰場、一心想爲國效力的安德烈決定迴歸家庭，剛出生就失去母親的孩子纔是他的一切。

經此打擊，安德烈反思走過的路，發現自己曾經爲榮譽而活，卻毀掉了自己的生活。因此，他樹立了新的人生哲學：避免生病與良心譴責這兩種惡，爲自己而活。

安德烈擺脫掉虛無的榮譽與頭銜，從骨子裏來說，他知道自己不具備瞎操心、樂善好施的性格特點。他只想爲自己和家庭建造住宅，創造良好的生活環境。如果可以，他寧願什麼都不幹。

當他再次注意到頭頂崇高、莊嚴、永恆、和之前躺在戰場瀕臨死亡之際所看到的一樣的天空時，沉睡許久的“某種最美好的感情”在他心中復活。

在旅行中，安德烈與娜塔莎邂逅。這個青春、歡快的女子一下子將他吸引，讓他輾轉反側，以至於以往各種美好的時刻都在記憶中重現。他從娜塔莎那裏感受到一個特殊而歡樂的世界。他想愛，想重新開始。他想：“要讓我的生活在所有人的身上都有所反映，要讓他們與我同在！”

當安德烈向娜塔莎表白後，才知道，原來她和自己一樣——第一次遇見時就已對對方一見鍾情。

很快墜入熱戀。

很快定下婚約。

只是，安德烈還得回到部隊完成作爲軍人的職責，所以一年後才能結婚。他給予她愛的承諾，同時願意給她自由——如果她在這一年時間裏情感發生改變，不願再等他，完全可以拒絕他。

喜歡一個人，會去佔有。真愛一個人，纔會給予自由。

可是，娜塔莎辜負了這份信任。耐不住思念的苦澀，在慾望誘惑下，她單方面解除了婚約，並且準備與一名花花公子私奔。私奔不成，又自殺。自殺，又未遂。女人一旦被自以爲是的愛衝昏頭，真是忘乎所以。

當她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爲之萬分悔恨時，之前的美好已經蕩然無存。她只希望能給得到安德烈的寬恕。

在很久以前，安德烈曾與友人聊到女人這一話題時，他表示，對於墮落的女人應該給予寬恕。可是事情臨到自己身上，他就難以做到。

第三次對生命產生新的認知，對愛獲得深刻覺知，同樣發生在戰場上，同樣是瀕臨死亡。在此情形下，“對童年世界，對純潔和愛的世界的一種嶄新的、意外的回憶出現在安德烈公爵的心裏。”與此同時，他也回想起與娜塔莎的初相識。“對她的愛和柔情比任何時候都更爲生動而強烈地在他的心靈中復甦了。”當他回想起一切，幸福感重新回到心裏，也對娜塔莎重新生出憐惜與愛意。

命運捉摸之下，也是緣分成全下，重傷之後的安德烈再度與娜塔莎重逢。死亡逼近時，他獲得了關於愛與幸福的啓示：

愛，但不是有所求、有所希冀和有什麼原因的愛，而是人第一次所體驗到的那種愛。它是心靈的本質，不需要對象。無論任何，哪怕是死亡，都破壞不了這種愛。

正是這種源於心靈的愛，讓他無條件理解了一切，也能寬恕一切。

那個時候，他已經原諒她，寬恕她，並且願意用一種新的、純潔的上帝之愛去愛娜塔莎。

託翁筆力非凡，每個人物都那麼栩栩如生，而安德烈在人生旅途一次次獲得的對愛的覺知，讓我深受感動，從中也有所啓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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