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人生|這一年，時間是如何被釀造，多年後，我們又將如何品嚐

離2017年就兩天的時間了，每到年底，每個人心中總是生出千愁萬緒，人非蜉蝣般朝生暮死，卻也悲嘆時光終究留不住。這個時候，特別需要治癒，就像那首詩寫道：“溫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還有一場老電影之必要。嚴冬裏，外面天寒地凍，什麼比關起門在家一杯紅酒配電影，來的更熨帖呢？對於我，一直藏在冬日觀影名單裏的，是那部十幾年前的《杯酒人生》(Sideways). 沒錯，它講的是永遠被陽光沐浴的加州的故事，卻能在冬天帶來暖意。

這部電影是典型的低成本製作，卻在2004年的金球獎上大放光彩。具有哲學意味的臺詞、如歌流暢的講述方式，最主要的是，它對人生困境柔和的關注和安慰，更讓它有着永恆的意味。幾個主角的扮演者在好萊塢都不算有名，錯過了人生的豔光四射時期，他們反而對普通人的演繹入木三分。電影中經典的品酒片段，和把酒比作人生的隱喻，不僅讓Pinot Noir走紅，更讓人會心一笑。

主角是兩個失意的中年男子。一個叫Miles，離了婚，寫的小說無人問津，頗具文學造詣的他教着8年級的學生，他迷戀品酒，但敏銳的嗅覺味覺並沒有安慰他的生活，反而是每天面對人生無可奈何的老去和頹敗。他絕望地諷刺自己：我就是摩天大樓窗戶上的一枚指紋！我就是上廁所時候的一張手紙！我就是倒進汪洋大海里的一個垃圾！對於這個世界，我沒用！我多餘！

另一個是過氣演員Jack. 他週末就要舉行婚禮，婚後打算和有錢的岳父學習經商，學着安定下來。於是他提議和好哥們兒Miles揮霍最後的自由時光——進行一場公路之旅，尋找點兒豔遇，然而乖乖的按部就班生活。

是啊，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生活自己的困境之中。於是他們上路了，在永遠是陽光籠罩的加州，一路向西，美景與美酒和美人，帶他們從人生的枷鎖中短暫逃亡。

一路上，Miles帶Jack去自己喜愛的酒窖品酒。爲什麼喜歡品酒？老靈魂Miles這樣說：

“喜歡酒，是因爲可以讓我們遐想。被用來釀酒的葡萄，在生長的時候，經歷過的雨露陽光，以及那些親手摘下葡萄的人們，曾經有過怎樣的生活。一瓶酒不單單是一瓶酒而已，它是人生，就好像，每一瓶酒在不同的每一天打開，都會有着不同的滋味。”

Miles看起來不起眼，甚至有點兒窩囊，但在葡萄酒問題上，他立場堅定，不喜歡喝大路貨，端起酒杯，就像品味一段小說，一段人生。

那段他輕閉雙眼陶醉的品酒片段讓人覺得他有魅力極了：

“讓我演示給你該怎麼做

首先，你要舉起酒杯逆光觀察葡萄酒

你要注意顏色和清澈度，只是感知一下

是醇厚還是清淡？是水性還是漿性？

然後把杯子傾斜

這樣做是爲了查看一下酒在接近杯口時的顏色濃度

就此你會得知酒的年份，對於紅酒這是很重要的

現在，把鼻子伸到杯子裏

別害羞，把鼻子放到那

嗯，少許柑橘........也許還有些草莓

.......”

皮諾是Miles最愛的葡萄品種，《杯酒人生》上映的2004年年底，黑皮諾葡萄酒（Pinot Noir）的銷量猛增，加州開始大面積種植這種葡萄。爲什麼愛Pinot Noir呢？Miles這樣解釋說：

“Pinot Noir是非常難栽種的葡萄品種，它皮薄、易受傷、早熟。不像Cabernet可種於任何地方，甚至不須照顧便能長的很好。黑皮諾需要定期及細心的照料，事實上，它只能成長於世上真正特別、偏僻的角落，只有最有耐心，最懂栽種的果農才能種得出來，只有那種真正花時間投注心力，瞭解黑皮諾葡萄潛力的人，才能讓它結出最豐美的果實；而到了那個時候，它將擁有世界上最古老、完美無暇、令人感動及流連忘懷的風味。 ”

黑皮諾因爲極難種植和易受疾病侵蝕被稱爲“心碎葡萄”。“好的東西都是慢慢成長的”，Miles的自怨自艾，絕望的衝動，雖然憂鬱卻不曾放棄那點希望，他甚至需要填詞遊戲和藥物才能撫慰自己千瘡百孔的心，這些不就是皮諾的寫照嗎？

而和Miles同樣懂葡萄酒的是餐廳女招待Maya，她也是真正懂Miles的人。而兩年的離異生活讓Miles早已失去對愛的敏感，他固守着既定的軌道，最後的陣地，不讓自己淪陷。孤獨看似高貴，有時候也讓我們在心底覺得自己可恥。他用着種種藉口抗拒Maya的吸引，他不知道，正是自己渴望愛才讓自己寂寞。

Maya是這部電影中我最喜歡的人，她經歷了婚姻的欺騙，卻從品酒和園藝中找回自己，她對葡萄酒的熱愛讓她領悟生命，更能理解Miles的困境。她那段關於酒的獨白，讓Miles眼含淚光：

“我喜歡去思考酒的生命，它是一種怎樣有生命的東西，我喜歡思考在葡萄成熟的一年裏會發生什麼…在下雨的時候太陽是怎樣照耀的。我喜歡思考那些照顧和採摘葡萄的人們……如果是陳年老酒的話，有多數人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喜歡葡萄酒在不停地進化，好比我今天打開一瓶酒的話…它的味道會不同於我在其他任何時候打開它。因爲一瓶酒其實是有生命的…而且它不停地進化、不停地得到新的元素，就這樣直到它的頂峯…就像你的那瓶61年的酒，然後它就開始了平穩的、不可避免的衰退…最後它的口味變得真他媽的好。”

也許是喝酒的人都自帶柔光而特別動人，這段話也讓很多人感動想哭。看似普通的一瓶酒，也像我們很多人的人生，或許外人看來平凡，只有我們自己和懂你的人知道它有多深刻。

正如《愛在日落黃昏前》開頭伊桑·霍克說的：

"所以當我審視我的人生，我必須得承認，我發現我從來沒有經歷過槍林彈雨，或是暴力事件，沒有什麼政治陰謀，也沒有什麼直升機失事，但是我的人生，從我個人的觀點來看，仍然是富有戲劇性的。”

片中珍貴的Chavel Blanc61（1961年的白馬莊園）本來是Miles珍藏着準備結婚十週年上打開的，它本來蘊含鄭重的儀式感，他想象中的人生的理想，自由，激情，愛情等等都盡在這瓶酒中了。他和Maya談起這瓶酒時候，無比失落地說這瓶酒需要特別的場合、特別的人，而Maya給出了一個回答——你打開它的時候，就是那個特別的時刻。

所以我覺得影片真正的高潮在那段：Miles獨自坐在一家快餐店喫飯，他偷偷摸摸摸出那瓶Chavel Blanc61，不用再傾斜45度，不用再把鼻子伸入杯中，不用晃動着氧化，不用觀察酒杯邊緣的色澤，而是豪邁的一飲而盡，快餐配白馬，澆心中之塊壘，憤懣壓抑自卑一併被消解，抵達飄飄欲仙的境界。每一個當下，都是特殊的時刻。每個時刻，都蘊含着無數的時刻。

或許回顧這一年，你我覺得惶恐，責難自己懶惰，沒有實現自己的目標，甚至可能連目標還不太清楚。責怪自己的平凡，抱怨生活的平淡，就像Miles一樣，覺得自己被困住，堵得慌，怕年復一年，時間越來越少人越來越老，可能最後連一個夢都沒剩下。然而，你我也像電影中的Miles一樣，說着自己無所謂但在愛情來臨前仍然會期待會爭取，哪怕是麻木遲緩了一點，但我相信你仍然會爲愛碰得頭破血流；仍然會選擇做一個正直的人；做一個力挺朋友的人........別放棄，這一點點好，一點點的堅持，一點點的勇敢......都讓你接近真實的自我，真實的人生，即使沒有遇到另一個人，起碼完成了自己。生命中總有那麼幾個時刻，你可以舉杯可以微醺可以痛飲可以長歌，你可以綻放光彩，但唯獨不能離去。

人生如酒，過去這一年的日子裏，你又加入了什麼原料，什麼成分，時光是如何被釀造，被光合作用，後來的後來，你又品出了什麼味道呢？別急，即使你現在毫無頭緒，幾年後，十幾年後，回頭品味，又是另一種況味了。時間本來就是越陳越香。

杯酒人生，且歌且行。

新年了，在此特別分享一首我很喜歡的詩。

愛復愛

沃爾科特（傅浩　譯）

有朝一日，

你會心情振奮，

歡迎自己來到,

自己門前，進入自己的鏡子，

彼此報以微笑，

說：坐這兒，喫吧。

你將再度愛上那曾是你自己的陌生人。

給酒。給麪包。把你的心還給它自己，

還給那愛了你一輩子的陌生人；

你忽視了他，而去注意別人；他深知你。

從書架上取下情書、

照片、絕望的筆記來，

從鏡子上剝下你自己的影像。

坐，飽餐你的生命吧！

既然是一杯紅酒配電影，推薦一些冬日裏適合的美酒，在這個冬天裏，願你的人生也“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又一杯”。

熱紅酒 Mulled wine

熱紅酒已經成了歐洲大陸冬日的一大傳統，成爲熱飲的代名詞，製作原料多種多樣，一般來說一瓶葡萄酒，兩根肉桂、幾粒丁香，再來一個橙子或檸檬，小火煮一刻鐘便是冬日的絕配。

不需要湊近聞，肉桂、丁香和酒精撲鼻而來，馥郁芬芳，捂在手中，滿滿一杯，喝一口滾熱暖心，冬天看似嚴寒，也最熱烈。

熱黃酒

在中國，冬天最傳統的暖身酒就屬黃酒了。人們圍爐煮酒，黃酒里加着加着枸杞、紅棗、橘子皮，還有冰糖，滿屋子都是酒香。小小地喝上一盅，灼熱、甘甜、帶着棗香。

在《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描寫了大觀園裏的螃蟹宴。丫鬟看見林姑娘要飲酒，趕緊跑過來伺候。黛玉道：“你們只管喫去，讓我自斟，這纔有趣兒。”說着便斟了半盞，看時卻是黃酒，因說道：“我喫了一點子螃蟹，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的喝口燒酒。”寶玉忙道：“有燒酒。”紹興黃酒，一般度數在十五到十八度之間。性溫和，味清甜，非常適合貴族的太太小姐飲用。喫螃蟹配黃酒，更是人生一大樂事。

熱清酒にほんしゅ

與黃酒類似，在日本，清酒自古以來也有熱着喝的傳統。通常，口感綿厚，香氣濃郁的酒種，比如純米酒、本釀造或者普通酒等，溫熱之後表現最佳，而香氣優雅、口味纖細的吟釀，尤其是大吟釀以及嬌嫩的生就不太適合熱飲了。

如何溫酒呢？一般是將清酒倒入酒壺，放在燒水壺或平底鍋中熱水浸浴，到達合適的溫度取出即可。值得注意的是，熱酒的時間越短越好，因爲加熱過久，會散失過多的酒精。

日本人喝清酒，與其說喝的是酒，不如說是一種意境。小津安二郎大概是最愛喝清酒的導演。他的電影《東京物語》《秋刀魚之味》等等中，主人公都是從頭喝到尾。一九六二年二月，小津母親不幸去世，葬禮之後，他在日記裏寫道：“山谷中春天已至，櫻桃花開如雲；但是這裏，凝滯的目光，秋刀魚的滋味——花兒也憂鬱，清酒的味道也變得苦澀。”